暗涌无声。
黑暗,不是夜晚那种柔软的黑暗,而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这里没有光的界定,没有阴影的变换,只有永恒如铁幕般的黑。眼睛在此失去意义,瞳孔即便徒劳地扩张,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聚焦的轮廓。
在这片连时间都遗忘的领域,海水不是流动的,更像是悬浮的、一种粘稠的、近乎固态的幽冥。
黑暗在这里获得了比海水更浓稠的密度。
压力在片黑暗中不是概念,而是实体。它无形地蜷缩在每一寸水域中,沉默地挤压着,让钢铁呻吟,让玻璃微微变形。
若有什么活物在此生存,必定是缓慢的、近乎凝滞的——每一寸肌肉的收缩,每一次鳃的开合,都要与万吨海水抗衡。
压强将海水锻造成墨色琉璃,每一立方都是凝固的夜。
海床之上,沉睡着无数未解之谜。有巨型乌贼的触须化石,缠绕着岁月的痕迹;有珊瑚礁群,以奇异的姿态生长,仿佛是海底的迷宫。
在这片漆黑的世界里,生命以最原始、最坚韧的方式存在着。那些巨大的管虫,它们那色彩斑斓的羽状鳃在黑暗中轻轻颤动,像是一朵朵盛开在深渊的花朵。它们依靠着热泉喷口释放的化学物质生存,无需阳光,无需氧气,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构建起了自己独特的生态系统。还有那些身形奇特的深海鱼类,它们有着透明的身体、细长的触须和巨大的眼睛,仿佛是从另一个星球穿越而来的生物。
它们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游弋,用敏锐的感官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在这片无尽幽冥中寻找着生存的希望。
更下方,海底山脉的轮廓通过水压的变化被感知。那些嶙峋的岩石表面覆盖着千年沉积的灰白物质,像一层死亡的皮肤。热液喷口静静地喷吐着富含矿物质的黑烟,这些烟柱在底层中垂直上升,直到被上层冷水凝固,形成诡异的矿物雕塑群。
在这里,时间的流速似乎都与陆地截然不同。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丝线,缠绕着过往与未来的梦境。
寂静并非无声,反倒是规律的脉动更显得幽邃——地热涌泉在岩层间低吟,洋流在深渊裂谷里呼吸,这些永恒的震颤透过海水返回到海平面上时却已变成一道道平静的涟漪。
偶尔有发光浮游生物掠过,它们的光谱被高压扭曲成病态的蓝紫色,在漆黑中拖拽出彗星般的尾迹。当这些光点熄灭后,却又重回静寂。
最深处,连那些偶尔的荧光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物质存在:水分子在极端压力下形成的特殊晶体,从未见过阳光的矿物质,以及那些可能已经沉睡百万年的远古微生物。
这里或许藏着地球最初的记忆,也可能孕育着最陌生的生命形式——但无人知晓,因为黑暗不仅遮蔽视线,更吞噬了所有探索的欲望。
这片深海更像一个拒绝被解读的梦境,一个永远保持沉默的秘密。它存在着,仅此而已。没有理由,没有目的,只是宇宙中一处偶然形成的深渊,在永恒的黑暗中,继续着它那无人见证的、缓慢的地质呼吸。
然而,一道耀眼的光突然刺入永夜之中,粗暴地将黑暗撕裂,以一种解剖刀的形态瞬间划破了存在亿万年的深海帷幕。
光束中,无数悬浮的微粒突然显现——有机碎屑、矿物颗粒、浮游生物的残骸,它们在强光中疯狂舞动,如同被惊醒的幽灵。
这束来自人类世界的光明,如此突兀,如此暴力。光束所及之处,尘埃般的这些物质缓缓飘落,永无止境,犹如一场倒置的雪,埋葬着所有沉入此处的亡骸。
海底地貌在光照下骤然显现:嶙峋的岩壁上,从未见过光线的苍白管虫惊慌地缩回钙质外壳;热泉喷口附近,刚刚还在优雅游动的盲虾突然僵直,它们退化的感光器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灼得生疼;一丛丛深海珊瑚在强光中显露出病态的苍白,它们的组织里从未进化出应对光照的色素。
随后,感官能感受到的是剧烈的轰鸣声,起初只是隐约的震颤,像远方传来的闷雷,让沉积了千年的海底微尘轻轻战栗。
声音越来越近,一种有节奏的、机械式的咆哮,伴随着金属关节的呻吟,螺旋桨搅动水流的闷响。这声音不属于深海,它粗粝、生硬,带着工业文明特有的暴力感,粗暴地碾过这片连地壳运动都保持缄默的水域。
深海生物们从未听过这样的声响。那些依靠水压变化感知世界的古老物种,此刻正接收着令它们神经颤栗的异常振动频率。一条银色的深海鳗猛地缩回岩缝,它侧线的每一个感受器都在尖叫着警告;一群发光的灯笼鱼瞬间熄灭所有光源,在慌乱中撞成一团;更远处,一头沉睡中的六鳃鲨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这种自恐龙时代就存在的掠食者,除了大灭绝以外,这是它第一次在自己的领地上感受到了本能的恐惧。
如果视觉系统在此刻还能被运用的话,就能看到一座庞然巨物正在迫近,光线中,一个模糊的巨兽般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艘潜艇,但不是一艘普通潜艇,更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山脉。它的艇首似破城锤般突出,覆盖着厚达三米的消声瓦,每一块瓦片都有餐桌大小。艇身延伸出去的长度堪比蓝鲸,却比鲸鱼更加棱角分明,每一道焊缝都在探照灯下闪着冷光。
往后,艇身两侧对称分布着数十个小型观察窗,它们像极了巨兽身上生长的复眼,以一种病态的密度分布在潜艇的各个部位。指挥塔上的主观察窗最为巨大,由七层钢化玻璃构成的眼球直径超过一米,玻璃表面镀着特殊的反光膜,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绿光。
最后是它的尾部,巨大的螺旋桨外围的导流罩布满纵向加强筋,这些凸起的金属脊骨一直延伸到艇体,如同巨兽逐渐收拢的尾椎骨。罩体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凹痕,那是被高速水流裹挟的碎石撞击留下的伤痕,每一处都渗出褐色的防锈液。
在螺旋桨上方,几个巨大的排水口如同张开的鳃裂,边缘处凝结着珊瑚状的盐晶。排水口大得能容下一个成年人直立通过,此刻正喷吐着浑浊的气泡流。尾舵装置比任何深海生物的尾鳍都要庞大且复杂。
上下两片方向舵像被放大的鲨鱼鳍,表面覆盖着消声瓦拼接而成的“皮肤”。当它们摆动时,液压驱动的连杆机构发出沉闷的呻吟,不禁让人联想到肌腱与骨骼的牵拉。
潜艇全力加速着,整个尾部区域苏醒着,咆哮着:核反应堆开始超负荷运转,循环泵将冷却剂疯狂压入管道,液压系统发出尖锐的嘶鸣,螺旋桨搅起死亡漩涡,排水口喷出高压水流,艇身各处传来金属拉伸的呻吟声。
这一刻,冰冷的机械那些经过精密计算的接缝处正担负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也承载了人类对这片深海无边的征服与支配欲。
光柱继续向下,向着人类从未抵达的更深处的黑暗。而在它身后,被惊扰的深海正在缓慢恢复平静。那些逃离的生物陆续返回,那些熄灭的生物荧光重新亮起。
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某种平衡已经被永久打破——被撬开的保险箱,即便重新关上,也不会再是原来的状态。
而已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更是可能永远也无法被合上了。
…………
…………
…………
所有声响
在抵达水面之前
都已被水压翻译成盐的结晶态
(刺耳的鸣叫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珊瑚用骨缝筛落光的残章
鱼群游过时鳞片掀起的暗流
是写在羊皮卷上又被抹去的禁词
(尖锐的声响几乎穿透了他的耳膜。)
海底平原铺满未寄出的信
寄居蟹推着螺壳邮筒流浪
每粒砂都裹着年轮状的静默密码
(但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回味着一片诗意盎然。)
压力表盘上颤栗的指针
正在将尖叫的锚
锻造成记忆的琥珀
(“水临哲!你的垃圾热水壶再不拔电,我就给你扔了!”)
我们打捞起空白的贝壳
贴在耳畔听见的
并非潮汐的胎动
而是整个海洋年轻时
被拔掉声带的回响
……
……
“哎哟!”
直到脑袋上狠狠地挨了一记,被唤作水临哲的男生才从诗的旷野中被遣返回了现实世界。
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循着发出难忍噪音的地方望去,老式铝制水壶像一个尖叫着的“小恶魔”一样在木桌上剧烈颤抖,壶嘴喷出连串白汽,滚水像失控的银珠子不断从壶口蹦出来。
金属盖子被蒸汽顶得哒哒作响,壶身两侧的铆钉缝里渗出了细密的水珠,鸣笛装置不断发出尖啸,蒸汽哨音混着沸腾水花的噗噗声,把地板溅得满是雀斑似的水渍。
在壶嘴即将迸发下一波攻势的时候,他像猎豹一样跳起扑向插座终于是终结掉了这闹腾的“恶魔”,但同时也被它的尾巴——一根长长的电源线绊倒在地上。
“你这破水壶早该扔了。”坐在边上折叠桌旁啃油条的男生望着他手里还在摇摇晃晃的电源线以及仍在桌面颤抖的铝制壶身吐槽着,“每次烧水都像潜艇的螺旋桨在我脑干里打转。”
“你知道的,陈墨,我这个人念旧的嘛,哈哈哈。”水临哲笑着揉揉屁股,熟练地起身将电源线卷起收好,随后,他俯身从地上捡起刚才陈墨用来“袭击”他的“作案工具”——一枚小巧的塑料徽章,上面印着“黎明海洋研究所”几个深蓝色字样。他把徽章轻轻别在胸前,才重新坐回写字桌旁,目光直直地盯着写在老式红色信纸上的那首现代诗。
严格来讲,这首诗根本算不上他的创作,诗句像是不知从哪儿飘来,悠悠钻进他耳朵里的低语。自从潜艇像一头孤独巨兽,缓缓向深海幽邃之处下潜,这神秘低语就越发频繁地在他梦里回荡。每次入睡,那些细碎、缥缈的声音,就如同无形的小幽灵,在他脑海中肆意穿梭。
每多下潜一点,梦境中的低语似乎就有了某种呼应,变得更密集、更沉重。水临哲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神秘的语言漩涡,那些话语他听不太真切,却又莫名觉得熟悉,好似远古的神秘召唤。要不是最近任务繁重,他真想到心理医生那鉴定一下自己是不是脑袋出毛病了。
“别发呆了,快吃早饭。”,陈墨在冰箱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摸出两瓶冰豆浆,随手将其中一瓶朝着仍望着信纸失神的水临哲丢去。
水临哲感受到一阵烈风袭来,心里一惊,赶紧从恍惚之中缓过神来,条件反射般地伸出双手。
冰豆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瞅着就要砸到脑袋,他一个箭步上前,右手一伸,总算是稳稳抓住了豆浆瓶,只是用力太猛,往前趔趄了两步,差点摔倒。
站稳后,他长舒一口气,看着手中的冰豆浆,一阵如果和刚才扔过来的徽章一样用脑袋硬接的话一定会起两个馒头状大包的后怕。
“你这扔东西也太突然了……”,他瞪大眼睛吐槽着。
“看你走神,叫你呢。”,陈墨嘿嘿一笑,把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披在身上,就准备走出门外。“赶紧把你那酸诗收进脑子吧。林主任说要测绘庞蒂纳海沟的断层带,今天事儿多,得赶紧出发。”
“哪天事不多……”,水临哲望着陈墨走出门外的背影,嘴里嘟囔了一声,他从桌上抓起一根油条叼在嘴里,赶忙跟上陈墨的脚步,临走前还轻轻带上了宿舍的门。
“哎——顿——顿等我!”
踉跄的步伐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口齿,在走廊中回荡。
……
……
而在那间弥漫着陈旧气息的房间里,床边的床头柜,他们视线未及之处,一颗琥珀状的石头静静伫立着。一抹金黄色的光芒从石头内部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来。那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似要穿透这昏暗的空间。仅仅数秒,光芒又迅速收敛,再度恢复黯淡,如同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
…………
指挥室里,昏黄暗淡的灯光,好似被这无尽的深海压力压低了亮度。仪器上的指示灯闪烁不停,像是在黑暗中窥视的眼睛,红的、绿的光交替跳跃,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水渍。潮湿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金属的冷腥味,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意顺着鼻腔滑入肺部。
巨大的屏幕占据了指挥室的一面墙,屏幕上的影像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模糊不清,那是潜艇发回实时画面的窗口。穿着深蓝色军装的男人负手伫立在屏幕前,深邃目光直直盯着那片模糊的影像。脸上沉重之色凝固,岁月与压力凿刻下的皱纹,在昏黄灯光下愈发显眼,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屏幕光影闪烁,在他眼底跳跃。
墙角的通风口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低吟着未知的不安,带出丝丝冰冷气流,滑过肌肤,让寒意从脊背悄然蔓延。
不远处,另一个男人坐在一旁的控制台前,身着一件深灰色科研制服,制服领口的徽章上,镌刻着海洋研究所的标志——六鳃鲨的图案,在昏黄灯光下隐隐闪烁,那是身份与责任的象征。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与仪器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交织在一起。节奏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下都契合着仪器数据的波动。
生锈的金属墙壁上,水珠正顺着缝隙缓慢滑落,“滴答”声偶尔响起,打破了这交织的声响,却又瞬间被重新吞没。他却是浑然不觉,全身心沉浸在眼前的影像上。
周围潮湿的空气被紧张情绪浸透,愈发黏稠,密实地包裹住两人,连呼吸都好像变得艰难起来。
在寂静中,终于是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褶渊,我们寻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你说……真能找到吗?”,伫立在屏幕面前的男人声音微微发颤,在这压抑的指挥室里,像是一片被狂风裹挟的落叶,透着难以掩饰的迷茫与不安。
“五年前,从我们第一次发现那个信号开始,便倾尽全力运用各种手段追踪。可时至今日,能得到的信息也仅仅只有一些杂乱无章、时断时续的波动……”
被叫作褶渊的男人并未立刻回答,他的眼神依旧紧紧锁定在屏幕上那模糊的影像,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那层层干扰,直达海底深处的神秘。
许久,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低沉却饱含坚定,眼神疲惫却充满狂热。
“老林,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这绝对是人类世界从未出现过的波动!”
“那么每一次探寻都是向着真相更近一步。”
话语如同重锤,砸在这沉闷的空气里,却没能完全驱散弥漫在四周的阴霾。
“话是这么说,可每一次深入探寻,遇到的阻碍越来越多,资金缺口也越来越大,上面的压力……”老林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他们都清楚,背后的资金来自各方,即便其中更有着他这边来自军方的支持,但随着探寻工作久无实质性突破,质疑声和撤资的威胁也愈发频繁。
但褶渊心里知道,这次他们探测到的信号强度远超以往,海底那神秘之物好像也在急切地呼唤着他们,这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将是最后的挑战。
屏幕上,声纳发回的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电流杂音从扬声器中迸发而出,瞬间打破了原本沉寂的环境。
老林猛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屏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这样!”
原本就模糊闪烁的神秘信号源光影,随着电流杂音骤起,画面边缘迅速泛起雪花点,眨眼间便吞噬了整个屏幕。代表信号源的幽蓝光影剧烈跳动,瞬间转为刺目血红,紧接着,屏幕“啪”地一黑,所有图像与线条瞬间消失,只剩一片死寂。屏幕边框上,象征信号强度的指示灯逐一熄灭。刹那间,黑暗笼罩了整个指挥室。
“信号突然消失了!”老林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魔手狠狠攥住,尖锐又颤抖,在指挥室这封闭的空间里不断回荡。指挥室的灯光,本就如将熄的烛火般昏黄黯淡,此刻受这变故冲击,像发了疯似的剧烈闪烁。那忽明忽暗的光线,像一道道扭曲的利刃,将老林的身影在斑驳的墙壁上肆意拉扯,时而被拉长至诡异的形状,时而又被黑暗瞬间吞噬,只留下模糊的轮廓。
话音刚落,老林的双腿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量,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往后倒去。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些什么来支撑自己,可指尖划过的只有冰冷的空气。豆大的汗珠从他惨白如纸的额头滚落,顺着他因绝望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脸颊滑落。
他的眼神中满是空洞与迷茫,身体在这巨大的打击下不断摇晃,若不是身后墙壁的阻拦,他恐怕早已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被这铺天盖地的绝望彻底淹没。
“冷静!老林,我们先排查故障。”褶渊咬着牙说道,尽管他自己的内心也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的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试图重新捕捉那消失的信号。
老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快步走到另一台设备前,开始仔细检查各项参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额头满是细密汗珠,可眼神中仍透着一股不甘与执着。
老林,你检查下备用电源的线路连接,信号消失得如此蹊跷,说不定和供电系统有关。”褶渊一边紧盯屏幕,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任务。老林应了一声,迅速打开设备箱,开始查看线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排查工作却貌似毫无进展。
突然,老林像是发现了什么,喊道:“褶渊,备用电源这里的一个关键节点,有微弱的电磁干扰反应,虽然很轻微,但之前从未出现过。”褶渊闻言,立刻凑过去查看。
“这干扰很奇怪,不像是设备自身产生的,难道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通讯设备响起。
褶渊急忙接通,电话那头探测员的声音听起来焦急万分:“指挥中心,情况不妙!船身又剧烈摇晃了几次,我们发现周围海水温度急剧下降,而且有大片不明赤色物质在靠近,看起来十分诡异!”
褶渊的心猛地一沉,“先别慌,尽量保持船身稳定,开启所有防护设备,密切关注那些不明物质的动向。叫电控科拉响一级警报,全员戒备!“
”是!“
…………
…………
…………
水临哲好不容易追上了陈墨,嘴里的那根油条也仅仅只剩那最后的如同手指般的一截。“你跑那么快干嘛,林主任又不是催命鬼——”水临哲气喘吁吁地抱怨,顺手还把最后一点油条塞进嘴里。
“就你这磨蹭劲儿,等你晃到那,任务都结束了。”,陈墨回头瞥了他一眼,“哎说起来你那天出任务的时候捡到的石头放哪儿了?”
“都说了那是会发光的琥珀,是琥珀!”水临哲高举双手抗议,“一块宝贝让你说成普通的石头……就放在我床头柜上,咋了?”
那块石头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海底刨出来的。当时,在幽深昏暗的海底,周围一片死寂,唯有那石头在层层泥土中闪耀着光芒,像一颗坠落凡间的星辰。他满心欢喜,刚想呼喊搭档陈墨过来一同见证,可等陈墨赶到,它的光芒竟诡异地熄灭了,之后无论他如何摆弄,都再未亮起过——有那么一瞬间,水临哲还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还宝贝,你要是真有这闲工夫,就拿去分析科鉴定下,看看到底是石头还是琥珀,都暗成那样了,黑不拉叽的……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们研究所是收垃圾的呢。”,陈墨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要不是这块石头,所里还没人知道水临哲因为一块小石头陷在了泥里动弹不得,结果需要被起重器拔出来,还差点没赶上潜艇出发的时间,最后被林主任臭骂一顿的丰功伟绩呢。”
“嘿——你提这个我跟你翻脸哈——你等我有空我就去,到时候非得让你——”
话还没说完,船身毫无征兆地一阵剧烈抖动打断了两人的日常拌嘴,潜艇内的灯光闪烁起来,走廊上的应急灯迅速亮起,昏黄的光线在晃动中投射出扭曲的影子,让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诡异气息。
水临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陈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搞什么啊!难道是撞上什么了?”水临哲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了又摇,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陈墨眉头紧锁,脸色凝重,“不清楚,可能是撞到了什么大型海洋生物。但也不应该啊,如果有障碍,声纳应该早就检测到指挥潜艇避开了才对……”
随后,警报拉响,尖锐的声响瞬间充斥着整个潜艇,仿佛要将人们的耳膜刺穿。船员们在狭窄的通道中匆忙奔走,脚步声、呼喊声与警报声交织成一曲混乱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不安与紧张。
“是一级警报!”
水临哲和陈墨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惊愕与凝重交汇,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逆着人流朝着指挥室奔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拉响一级警报的话,可不仅仅是撞上大型海洋生物这么简单了”,水临哲一边奋力拨开身前拥挤的人群,一边扯着嗓子对着前面的陈墨喊道。
“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我的终端已经显示没有信号了,总之先去指挥室!林主任和所长应该都在那里,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先去确认他们的安全——”,陈墨的声音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渐行渐远,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水临哲的视野中。
“这急性子!”水临哲轻骂了一声,看着身旁拥挤的人流,人们推搡着、呼喊着,像一群受惊的蚂蚁,知道短时间是不太可能甩开他们去追赶上搭档了。
“我这一天天的,就花在追你上了……”
就当他继续在人群之中拥挤穿梭的时候,走廊尽头的一枚忽明忽灭的灯泡突然映入了他的眼底。那灯泡在混乱的环境中独自闪烁,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灵魂。
人群把他挤得东倒西歪,他的身体随着人流的涌动而晃动,但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颗灯泡,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疑惑,似乎在灯泡的闪烁中看到了某种熟悉却又被遗忘的东西。
一瞬之间,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脑海中灵光一闪,随即转身,又向人流的方向跑去。
…………
…………
…………
当陈墨赶到指挥室时,里面已是一片忙乱。林主任紧盯着控制台,额头上布满汗珠,他一边快速操作仪器,一边对着通讯设备大声呼喊,可回应他的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屏幕上的各项数据杂乱跳动,声纳系统的画面完全混乱,一片雪花点闪烁,根本无法探测到周围情况。
“林主任,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墨大声问道,声音几乎被警报声淹没。
林主任转过身,神色严峻,“目前还不清楚,所有探测设备都失灵了,和研究所也失去了联系。船身像是遭受了某种强大力量的撞击,但从受损数据来看,不像是撞上了普通物体。”
“你们所长已经到电控科去了解情况了,具体的分析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出来……”,林主任说着,目光在指挥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望向单独过来的陈墨,“水临哲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在来的路上和我走散了,不过应该马上就会到。”,陈墨解释道。
“这小子!不靠谱还上瘾了。”林主任皱着眉头骂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神中却又隐隐透漏出一丝担忧。
就在这时,电控室的通话请求突然传来,那提示音在这混乱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众人心中一紧,意识到潜艇之内的无线电传播还没有被完全阻断,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林主任眼神中闪过一丝急切,迅速伸手接通通话,屏幕上瞬间出现了褶渊的身影。
褶渊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缓缓滑落,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球微微泛红。嘴唇有些干燥,泛着淡淡的白色,唇角微微向下耷拉着。此时他的表情凝重,眼神中透露出疲惫与焦虑。
“所长!你还好吗?”陈墨急切地问道。
褶渊微微点了点头,摆摆手说道:“我没事。现在情况很危急,探测设备与通讯被隔断的原因是周围存在强力的磁场。潜艇的四周被一种陌生的赤色物质包围,而且因为此处磁场的影响,附近的海域形成了一个螺旋般的形状,正不断向中心聚拢。我们的潜艇质量太大,如果继续停留,可能会被卷入这个漩涡,而且目前也无法继续探索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的压力。
另外一处用于监测外界环境的屏幕上可以看到,受此处磁场影响,附近海域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弄,海水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运动。原本相对平静的海面,此刻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如同螺旋般的结构。
海水顺着螺旋轨迹持续不断地向中间飞速旋转。从高处俯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蓝色漩涡,正以惊人的力量将周围的一切都往中心拉扯,而潜艇就置身于这股神秘且危险的力量之中,随时可能被卷入漩涡深处。
林主任听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紧紧盯着屏幕,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有没有办法摆脱这个困境?”
褶渊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缓缓说道:“很遗憾,目前只能尝试启动应急动力系统,看看能不能借助它的力量让潜艇脱离这个危险区域。但这也存在很大风险,一旦动力系统无法正常工作,我们就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年迈的老所长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自责,从某种方面来说,是他主导的这次探索行动,也是他令得这一整艘船的所有人陷入了如今危在旦夕的境地。
“不,还有别的办法!”一直紧蹙眉头、陷入沉思的陈墨,像是突然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曙光,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中闪烁着兴奋与决绝。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开口打破了指挥室内令人窒息的沉寂。他微微直起身子,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地看向众人,声音铿锵而有力,“我们需要组织一个小队驾驶微型潜艇去弄清这个赤色物质到底是什么,只有先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才能根本上摆脱困境。”
“不行,太危险了!”褶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马上拒绝了陈墨的提议。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担忧地看着陈墨,“这个赤色物质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我们对它的性质、危害一无所知。只派一个小队去了解情况,这和直接让他们送死有什么区别?作为所长,我不能让任何一个队员去冒这种必死的风险,这我绝对不能同意!”
“所长!”,陈墨情绪瞬间被点燃,有些激动地向前跨了一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您看看现在的情况,声纳失灵、通讯中断,船身已经遭受了未知力量的撞击,随时可能遭受更大的危机。如果我们不采取冒险行动,没有这一支敢死队,那我们整艘潜艇上的所有人都要一起沉入海底了!”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尝试一下,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不能放弃!”
此刻,坚定与不容置疑遍布他墨色的瞳孔——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能驱散前面无尽的黑暗。
两人就这样通过影像对视着,气氛剑拔弩张,他们的眼神碰撞犹如针尖与麦芒,互不相让。褶渊从这般强硬的对抗中,真切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决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指挥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人们急促的呼吸声。终于,屏幕上的褶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挣扎与无奈在他心里扎根,内心在职责与希望之间不断拉扯。他深知陈墨的提议虽然危险至极,但此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沉默的每一秒,都像是一场艰难的抉择,决定着众人的生死命运。
……
……
“说的好!这个小队也理应有我一份!”,就在这时,有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指挥室门外传来。
循着声音源头,指挥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略显狼狈但却无比坚定的身影显现。他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杂乱地贴在额头,几缕发丝还倔强地竖着。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指挥室里格外明显。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形,衣角还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水临哲!你小子——你小子还知道出现你!”,林主任喜出望外,随即又气又急,作势就要来打他,但其实内心里一座大山终于被悄悄放下。“死哪去了你!”
“有些事情耽搁了,林主任。”,水临哲见状赶紧一个闪身躲过林主任的追打,一边大步走进指挥室,走到陈墨身边,与其并肩而立。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搂住了搭档的肩膀,脸上带着一抹不羁的笑容,“但英雄总是最晚登场的,你说是吧,搭档。”
“去你的吧,臭的跟流浪汉似的,还英雄。”陈墨闻着他身上浓郁得刺鼻的汗臭味差点没把早上的豆浆和油条吐出来,笑骂道,“谁跟你搭档。”随后嫌弃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挪开,默默地离他远了一点,脸上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水临哲终于是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变得正经了起来。他转过身,面向屏幕上的褶渊,“所长,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就让我和陈墨一起驾驶小型探测器去一探究竟吧。您也知道,我和陈墨的驾驶技术在队里是数一数二的,我们的体能也能支撑长时间的任务。这个敢死队由我们担当,再合适不过了。”
此刻,水临哲站在陈墨身旁,肩膀微微耸起,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尽管身形不如陈墨高大强壮,但那浑身散发的精气神,让每个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坚毅。两人就这样面对着褶渊与林主任,整个指挥室里弥漫着朝气蓬勃的氛围。
褶渊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再阻止也无济于事,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于是,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既然你们都这么坚决,那我也不再阻拦了。但你们一定要记住,安全第一。我会安排其他队员为你们准备微型潜艇,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
随后,众人迅速行动起来。林主任指挥着其他队员检查微型潜艇的各项设备,确保其能正常运行;技术人员紧急为微型潜艇安装各种探测和防护装置;后勤人员则准备了充足的物资和应急药品。
陈墨和水临哲也没闲着,他们仔细研究着潜艇周围海域的大致情况,制定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探索路线。
当一切准备就绪,陈墨和水临哲穿上特制的潜水服,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中传递着无需言语的默契,然后缓缓走进微型潜艇。这一幕已经数不清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但这次似乎格外的不同。
他们透过潜艇的窗户,向指挥室里的众人挥手告别。褶渊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们都在等你们。”
随着微型潜艇缓缓驶离主潜艇,指挥室内的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心中默默祈祷着他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而陈墨和水临哲则在这未知的深海中,向那神秘的赤色物质进发,他们的命运,以及整艘潜艇上所有人的命运,都悬在了这一次的任务之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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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潜艇的外部,海水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染了色,深邃得近乎墨色,又透着一抹诡异的红,那是赤色物质散发的微光在海水中晕染开来。这光并不明亮,却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如梦魇般的氛围之中。越靠近赤色物质,海水的颜色就愈发浓重,仿佛是一潭浓稠的血水,缓缓流动间,带着一种迟缓而黏腻的质感。
赤色物质本身犹如一朵巨大而扭曲的深海之花,在黑暗中肆意绽放。它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如同跳动的火焰,只不过这火焰并非温暖的橙红色,而是冰冷诡异的赤红色。那些光芒时明时暗,好像在呼吸一般,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周围海水的轻微震颤,看起来这团物质正在与整个海洋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交流。
在赤色物质的周围,还悬浮着许多细小的颗粒,像是被吸引而来的飞蛾,围绕着它缓缓旋转。这些颗粒闪烁着微弱的光泽,在赤色光芒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金属质感,有的呈细长条状,有的则是不规则的块状,它们相互碰撞、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深海中回荡。
整个赤色物质所在的区域,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小型探测器循着赤色物质的轨迹缓缓下降,周围的水压越来越大,探测器的外壳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发出痛苦的呻吟。
潜艇里,静默的氛围仿佛已经持续了很久,两人自从开始下潜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语言沟通过。
“紧张吗?”陈墨突然开口问道,眼睛却还是紧盯着面前的电子屏幕,“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搭档了。”
他的声音很轻,在潜艇内封闭的空间里却传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屏幕上的数据光影闪烁,映照着他略显冷峻的脸庞,眼神中却难得地透出一丝温情与忧虑。
水临哲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陈墨,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紧张?开什么玩笑,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踏实着呢。”
他的语气轻松写意,试图驱散这压抑的气氛,可微微握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就算是最后一次,咱也得把这活儿干漂亮了,不是吗?”
他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那无尽的黑暗,似乎要透过这漆黑的海水看穿即将面对的未知。
陈墨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手下不自觉地紧了紧操控杆,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紧紧盯着前方的仪表盘和窗外那片未知的黑暗。潜艇继续缓缓下潜,深度计上的数字如同倒计时的时钟,不断跳动攀升,每增加一米,周围的水压就像恶魔的手掌又收紧了一分,探测器的外壳发出的“嘎吱”声也愈发频繁,仿佛在痛苦地哀号。
突然,探测器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被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着。
“怎么回事?”水临哲大声问道,身体随着潜艇的剧烈晃动而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他努力保持着平衡,同时眼睛快速扫过各项仪器的数据,试图从那不断闪烁跳动的数字中找到线索。
陈墨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潜艇,他咬着牙,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前方,“不知道,像是遇到了强烈的洋流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这股力量太诡异了,从来没遇到过。”
幽谧的深海之中,谈话间,窗外原本如墨般漆黑、浓稠得让人几近绝望的海水,竟悄然泛起了奇异光芒。那是一抹幽邃至极的蓝光,恰似鬼火在无尽黑暗里诡谲摇曳、明灭闪烁,阴森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蹿。渐渐地,光芒愈加强盛,水银泻地,缓缓照亮了周遭一小片区域。
视野中,一群庞然大物赫然浮现。它们身形巨大,周身萦绕着幽蓝冷光,体态呈完美的流线型,仿若放大了数倍的巨型鱼类,足有小型船只那般大小。在幽蓝海水的映衬下,它们游动时身姿矫健、灵活自如,仿若深海中的幽灵舞者。再看其双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恰似两团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森寒刺骨;血盆大口之中,长满了尖锐獠牙,根根寒光凛冽,仿佛要撕碎一切阻挡之物。
此刻,这些神秘生物正围绕着探测器徐徐游动,仿若一群饥饿难耐、择人而噬的凶残猎手,正用冰冷、贪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时不时,它们便用粗壮的身躯狠狠撞击潜艇,沉闷的“砰砰”声仿若重锤,一下下狠狠砸在两人的心间,震得他们心跳紊乱,冷汗潸然而下。
“这……这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水临哲圆睁双眼,眸中满是震惊与骇然,眼前这些怪异生物,已然超出了他对地球物种的认知范畴,至少以目前人类的发现而言,它们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颗星球之上。
“不管是什么,我们得想办法摆脱它们。绝对不能让它们把我们困在这里!”陈墨猛打方向盘,试图驾驶潜艇突出重围,可那些生物却仿佛早就洞悉了他的意图,如影随形,攻击愈发猛烈。它们的身体不断撞击着潜艇的外壳,每一次撞击都让潜艇剧烈摇晃,仪器上的数据疯狂跳动,警报声此起彼伏。
在激烈的对抗中,潜艇的外壳发出尖锐得如同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似乎是他们锋利的利爪在金属外壳下留下的痕迹。
此时,那群生物似乎察觉到了潜艇的反抗,它们像是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聚集在一起,发出一阵低沉而阴森的吼声。那吼声在海水中传播开来,带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力量,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咆哮。随后,它们一起朝着潜艇冲了过来,速度极快,掀起一阵巨大的水流。
陈墨驾驶潜艇惊险地避开了正面撞击,但还是被一只生物的尾巴扫到,艇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剧烈倾斜,各种物品在潜艇内四处散落。
水临哲死死抓住座椅扶手,防止自己被甩出去,同时大喊:“陈墨,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主动出击!再这么被动挨打,我们撑不了多久!”
陈墨眼神一凛,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好!你准备好声波武器,我负责引开它们的注意力!”
他驾驶着潜艇在那群生物之间灵活穿梭,凭借着高超的驾驶技术和对潜艇性能的熟悉,巧妙地躲避着一波波的攻击。又故意做出一些挑衅的动作,不断激怒那些生物,让它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潜艇的移动上。
水临哲则额头布满汗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他紧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手指悬在发射按钮上方,微微颤抖,却又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给予那些神秘生物致命一击。
终于,在那群生物再次聚集准备发动新一轮攻击时,“就是现在!”
水临哲猛地按下发射按钮,一阵强烈的声波由潜艇前端的特制发射器喷涌而出,瞬间在冰冷的海水中激荡开来。这声波并非普通频率,而是经过精心调试,旨在干扰那些海洋中未知生物的感官系统。
声波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切入那群神秘生物紧密的包围圈,所到之处,海水似乎都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涟漪。那些原本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神秘生物,像是突然遭受了一记重击,身形猛地一滞,原本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它们开始不安地扭动着庞大身躯,原本整齐划一的攻击阵型瞬间乱作一团,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幽蓝的鳞片在混乱中闪烁着冷光。
陈墨趁着这个间隙,眼神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他死死握住方向盘,操控潜艇朝着声波冲击后形成的薄弱地带全速突围。潜艇的推进器发出巨大轰鸣,在海水中犁出一道白色的水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向着生的方向狂奔。
但那群生物并未就此被彻底击退,仅仅片刻之后,它们似乎就开始适应了声波的干扰,眼中的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挑衅后的暴怒。它们重新调整姿态,不顾声波的冲击,再次朝着潜艇疯狂追来,速度竟然比之前还要快上几分,每一次摆尾都掀起如山的巨浪,海水被搅得浑浊不堪。
水临哲看着屏幕上迅速逼近的红点,他手忙脚乱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着,试图调整声波的频率和强度,“陈墨,它们追上来了,这东西好像只能暂时困住它们!”
陈墨咬紧牙关,猛推操控杆,将推进器的功率开到最大,潜艇如同一颗愤怒的炮弹,裹挟着翻涌的水花,全速向前冲去。艇身剧烈颤抖,似乎在抗议这般高强度的运转,每一处零件都在极限负荷下发出痛苦的“嘎吱”声,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
“快,再快点!”陈墨嘶吼着,但身后的怪物仍在穷追不舍。如果在以这样的功率继续下去,要不了多久,还没等到怪物将潜艇的外壳撕破,它自己就解体了。
在这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水临哲眼角余光瞥见了不远处一座海底山脉的轮廓,心中突然有了主意:“陈墨,朝着那座山开!利用地形甩开它们!”
陈墨听闻,不及多想,立刻调整潜艇航向,向着那座未知的海底山脉全速驶去,随着距离海底山脉越来越近,险峻的山峰逐渐在视野中清晰起来。山上怪石嶙峋,巨大的岩石如利剑般突兀地刺向海水之中,其间还有幽深的峡谷纵横交错。
潜艇一头扎进山脉边缘的海域,陈墨凭借着精湛的驾驶技术,在林立的巨石间左冲右突。他巧妙地利用巨石作为屏障,一次次避开身后生物的追击。
艇身与岩石险些擦身而过,迸发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金属与石头碰撞的声音在海底回荡,震耳欲聋。
在一次精准且巧妙的过弯之后,海底生物不慎撞到了岩石的墙壁上,巨大的海底烟尘顿时弥漫开来。它们停留在原地的眼睛在烟尘中依然闪烁着诡异的红光,透过浑浊的海水,仿若来自地狱的鬼火,阴森可怖——它们终于没有再追赶上来。
但此时,潜艇内部的温度急剧升高,闷热的空气让人窒息。仪表盘上的警示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红色的光芒将整个舱室映得通红。
这是发动机即将过载的警告,是潜艇的动力即将耗尽的标志,同时也是他们的生命即将陷入倒计时的象征。
两人无力地靠在驾驶座上,喘着粗气,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结果转头马上就要在深海中被压强碾成碎片了。但他们对视一眼之后,却都展开了会心的笑容。
笑容里,没有对绝境的恐惧,反倒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豁达。或者说更多的是对他们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的认可。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水临哲躺着望向舱盖,也许下一刻潜艇从这里被海水冲的解体的时候也会一并地将他也撕成碎片。
“在想什么?”陈墨懒得看向他,干脆也跟着一齐看向舱盖。其实他不是很想知道,但在生命最后的几分钟里,多听几个八卦也没什么不好。
“我在想——如果这次你能代替我活着该有多好……”
“别说傻话了,要死就一起死,你以为我有多稀罕跟你埋在一块。”
“不,不是傻话。”水临哲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看向陈墨,随后将一块发出耀眼的光芒的石头从怀里掏出来,“我在你赶去指挥室的时候,又回了一趟宿舍。结果刚好就看到这颗石头闪闪发光,我就说我没骗你吧!”
“潜艇遭到神秘磁场与撞击的时候,这颗石头就开始发光了,也就是说这一切的缘由都与这颗石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能感觉到他其中含有的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绝对不属于人类世界。”
“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更冷静,现在的情况,如果要选一个人能逃出去的话,你比我更适合……”,说到这里,水临哲的眼睛已经红了。
“别说了!”陈墨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他,“要走就一起走!我是不会抛弃我的搭档的。”
但随即,当一个按钮被轻轻地按下,陈墨的驾驶座突然开始被玻璃封闭起来,他想挣脱保险带的束缚,但却因为刚才与海底生物博弈的竭力而动弹不得。
“不,不——不!”当玻璃即将完全将驾驶座封闭的时候,水临哲将那颗石头轻轻地抛向陈墨,最后落在了他的大腿上。
“逃生舱已就绪,正在将推进器剩余动力转移——20%。”
潜艇不夹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女声响起。
“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搭档了——”水临哲看着在玻璃逃生舱内疯狂挣扎的陈墨,但却没有任何声音能传过来,他能做的只有露出坚毅又自然的笑容。
“40%。”
陈墨的嘴角疯狂抽动,水临哲能从唇语看出,他说的都不是些什么好词。但是算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死的是自己呢?就当他是在夸我吧。反正也听不见哈哈哈。
“60%。”
好像再和你吃一次早餐啊,但是每次在吃饭的时候我们都要斗嘴,不过没关系,以后我的热水壶就要拜托你保管啦,作为一个“恋旧”的人,你可要帮我好好照看他,即便他每次烧水的时候都会发出刺耳的噪声,你也不能嫌弃他……
呸,我怎么这么肉麻……
“80%”
在逃生舱的陈墨不再继续挣扎,只是双眼通红地看着水临哲,眼神中充满了内疚与自责。
这时候你肯定在想不该提出让我们两个人一起进行最后的这一个任务的吧,但是没用的,搭档就应该这样有默契,搭档就应该甘愿为对方舍弃一切。
其实搭档也应该生死与共的吧,但抱歉,这次我必须得食言了。
“100%,动力转移完成,逃生舱发射准备就绪。”冰冷的电子音在舱内回荡,像是命运的钟摆在被敲响。
陈墨疯狂地捶打着玻璃,嘶吼着,但声音却都被隔绝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随着“嗖”的一声巨响,逃生舱如同一颗被点燃引线的巨型炮弹,在潜艇内部瞬间被强大的推力弹射而出。舱体周围的空气仿若被利刃切割,发出尖锐的呼啸。
“别了,搭档——活下去!”
这是他在心里对陈墨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在逃生舱被推出的那一瞬,已经苦苦支撑了许久的潜艇终于迎来了它的终时,原本就因多次遭受撞击而伤痕累累的舱体,再也承受不住这内外交加的巨大压力,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如蜘蛛网般迅速在舱体表面蔓延开来,每一道裂痕都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潜艇最后的生机。随着“咔嚓”一声巨响,舱体正面率先破碎,海水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汹涌而入。
冰冷的海水灌入喉咙时,水临哲反而松开了抓紧座椅的手。
他又听见了在梦里时循环往复的低语。
“归巢吧,破碎的共生体——”
“祂们......在呼吸。”
一股温暖的光将他包围,他听到了自己发出不属于人类声带的共鸣音。
…………
…………
…………
逃生舱在动力装置的推动下垂直往上,在陈墨的大腿上,那颗宝石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闪耀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舱体,就连在漆黑的海水中也显得格外耀眼。
逃生舱所过之处,原本附着在海水中的赤色物质神奇般地土崩瓦解,赤色花朵一步步分解成丝带又最后幻化为虚无。
当逃生舱钻出水面的时候,所有的赤色物质都消逝殆尽,血腥的赤潮又重归原本蔚蓝的大海模样。指挥室内所有的通讯与监测设备恢复正常,潜艇也能正常驶离危险区域了。
在所有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褶渊缓缓地看向屏幕中仰拍的海面上的景象,那数分钟之前还令他们陷入危机的致命漩涡。从正上方看下去,那漩涡活生生的像是大海的瞳孔正在与他对视。
…………
…………
…………
序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