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破云,罡风凛冽。
林逢只觉身体被一股柔韧却沛然的力量包裹着,脚下山河飞速倒退,城镇化作微缩棋盘,最终隐没于茫茫云海之下。眼前只剩下翻涌的云涛和刺目的天光。第一次体验飞行的苏晚和张铁牛难掩新奇与紧张,苏晚下意识地抓紧了林逢的衣袖一角,随即又红着脸松开。王莽则强作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发白的脸色暴露了他的不适。唯有林逢,身体姿态放松,眼神却是一片沉寂的冰湖,仿佛这凌虚御风对他而言,不过是六百年前魔尊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云海豁然开朗。
一座难以言喻的宏伟山脉撞入眼帘!群峰如剑,直插霄汉,峰顶积雪皑皑,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金光。无数奇峰怪石间,琼楼玉宇依山而建,飞檐斗拱隐现于云雾缭绕之中,时有流光如星子般在各峰之间穿梭往来,划出绚丽的轨迹。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吸一口便觉通体舒泰,心旷神怡。巨大山门上,三个古拙苍劲、蕴含道韵的篆字“玉清宗”仿佛亘古长存,散发着无形的威严。
“哇……”张铁牛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苏晚美眸中异彩连连,充满了对仙家气象的震撼与向往。
王莽眼中也掠过一丝狂热,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仙家福地!
林逢的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迅速扫过这片壮丽的山门。宏伟?壮丽?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仇敌的巢穴披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每一座殿宇,每一道流光,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六百年前的陨落。心口那沉甸甸的冰冷“巨石”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浓郁的灵气和山门威压,搏动得更加深沉有力,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寒气息在体内流转,与他强行压制的恨意悄然共鸣。
清虚子带着四人并未直接飞向主峰,而是落在一处相对平缓开阔的山腰平台。此地灵气虽不如主峰浓郁,但也远超凡俗。平台边缘矗立着一座古朴殿宇,匾额上书“外事堂”。
殿内陈设简洁肃穆,几名同样身着月白道袍、但气息明显弱于清虚子的修士正在忙碌。为首一位中年修士,面容刻板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看到清虚子进来,立刻起身,恭敬行礼:“清虚师叔。”目光随即扫过林逢四人,带着审视的意味,尤其在林逢身上停留了一瞬——清虚师叔带回来的“变异极品冰灵根”?
“严松,”清虚子微微颔首,“此四人乃此次新入门的外门弟子。按宗门规制,安排居所,发放入门所需。”他将一枚玉简交给严松,里面显然记录了四人的基本信息和测试结果。
“弟子遵命。”严松接过玉简,神识一扫,脸上刻板的表情似乎更僵硬了一分,尤其在看到“林逢,变异极品冰灵根”几个字时,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立刻对身后弟子吩咐:“取四份《引气诀》玉简,四套外门弟子服饰,四季常备丹药各一瓶,下品灵石二十枚。另备身份玉牌激发符印。”
身份玉牌被严松收回,用一枚特制的符印在上面一点,玉牌表面微光流转,显然已被激活,具备了身份识别、传讯短距离同门间、开启洞府禁制等基础功能。
严松将激活后的玉牌一一发还,声音刻板无波:“此玉牌关联尔等洞府。滴血其上,即可感应所属洞府方位及开启禁制之法。玉清宗规森严,外门弟子居所位于‘翠微谷’。”他抬手在殿内悬挂的一幅巨大山势图上一点,一片被云雾笼罩的山谷区域亮起微光。“谷内灵气分布不均,洞府优劣亦有差别。尔等初入仙门,按例随机分配。各自凭玉牌感应前往即可。若有不明,可询问谷中执役弟子。”
“弟子遵命。”四人齐声应道
王莽迫不及待地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玉牌上。玉牌微光一闪,他闭目感应片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显然运气不错,分到的位置尚可。他瞥了林逢一眼,带着点炫耀意味,率先大步走出外事堂。
张铁牛和苏晚也依言滴血认主。铁牛感应后挠挠头,憨憨一笑:“俺的在东边山脚,看着挺宽敞!”苏晚感应后,秀眉微蹙了一下,她的洞府位置似乎灵气稍显稀薄,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对林逢道:“林逢哥哥,我的在溪流上游。你的是何处?”
林逢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感受着心口那冰冷“巨石”的搏动,以及灵魂深处林峰对此等“滴血认主”仪式的冰冷蔑视。他面无表情地将血滴在玉牌上。刹那间,玉牌幽光一闪,一股冰冷、孤寂、甚至带着一丝隐晦阴寒气息的方位感传入脑海——他的洞府,竟在翠微谷最深处,靠近一处终年寒气弥漫、人迹罕至的寒潭边缘!
这位置……林逢心中冷笑。灵气浓度或许尚可,但那股阴寒之气对普通弟子绝对弊大于利,属于“劣等”洞府。是纯粹的运气,还是……清虚子或这严松的“特别关照”?他不动声色地收起玉牌:“在谷西,寒潭附近。”
“寒潭?”苏晚眼中担忧更甚,“听说那里寒气很重……”
“无妨,”林逢打断她,脸上又挂起那副慵懒随意的笑容,甚至带着点玩味,“我这‘天赋’自带寒气,说不定正合适呢?倒省了裹成粽子。”他刻意用之前的玩笑化解苏晚的担忧。
张铁牛拍着胸脯:“林少爷,苏姑娘,有事就喊俺!俺力气大!”他分到的洞府位置相对居中。
三人一同走出外事堂。严松刻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林逢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外,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对清虚子低声道:“师叔,此子……”
清虚子目光深邃,望着门外翻腾的云雾,缓缓道:“根骨绝世,心海难测。寒潭之畔……且看寒冰能否淬炼真金,亦或……滋养邪魅。严松,留意即可,莫要多做干涉,亦不可怠慢。”
“是,师叔。”严松恭敬应下。
翠微谷,名副其实。谷内绿意盎然,古木参天,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灵气氤氲成薄雾。一条清澈溪流蜿蜒而过,水声潺潺。沿着溪流和山势,开凿着大大小小、样式朴素的洞府,大多有简单的禁制光晕笼罩。谷中已有不少外门弟子身影,或行色匆匆,或于洞府前打坐,或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看到新来的林逢三人,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漠然。
按照玉牌感应,三人很快分开。张铁牛乐呵呵地朝东边山脚走去。苏晚按照玉牌指引,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洞府。缓坡之上,几丛修竹掩映,竹叶沙沙作响,带来清新的气息。洞府开凿得颇为规整,门口有简单的禁制光晕。她注入灵力激发玉牌,禁制打开。洞内比林逢的“寒渊”宽敞明亮许多,石床、石桌、石凳俱全,角落里引水石槽的水流也显得清澈活泼。最难得的是,洞内萦绕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水木灵气,让她体内的灵力都自发地活跃起来。她站在洞府门口,眺望着谷底深处寒潭的方向,虽然看不到林逢的洞府,但那份担忧并未散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个准备给林逢的、更精致的安神香囊,心中想着明日安顿好后,定要去看看他。
林逢沿着越来越冷清的小径深入。植被渐渐稀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连鸟鸣声都消失了。终于,在一片嶙峋怪石和稀疏的、挂着冰棱的枯木环绕下,一座孤零零的洞府出现在眼前。洞府开凿在一面陡峭的岩壁上,洞口对着下方一个不大的、寒气森森的深潭。潭水漆黑如墨,水面不起一丝涟漪,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洞府门口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带着冰蓝光晕的禁制。
林逢拿出玉牌,注入一丝微弱的冰灵力。玉牌射出一道微光,融入洞口禁制。冰蓝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一个缺口。
踏入洞府,一股更甚于外界的阴冷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洞内空间不大,约三丈见方,陈设极其简陋: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一个石凳,角落有一个小小的、连接着地脉的引水石槽和一个同样简陋的排泄孔洞。石壁上镶嵌着几颗发出微弱白光的萤石,勉强照亮。唯一的“优点”是,这里的冰属性灵气确实比谷口浓郁数倍,丝丝缕缕的寒气主动往他身体里钻,让他体内的冰灵力本能地活跃起来,心口的“巨石”也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那股阴寒煞气仿佛找到了舒适的环境,蛰伏得更深了。
他走到石床边坐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洞府内一片死寂,只有洞外寒潭偶尔传来的、仿佛来自九幽的细微气泡破裂声。
林逢闭上眼。小镇的喧嚣、父母的殷切、苏晚的关切、宴席的虚伪、广场的测试……所有尘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褪去。灵魂深处,六百年前的血色风暴、背叛的剧痛、毁灭的疯狂……如同被这洞府的阴寒唤醒的恶兽,咆哮着要将他吞噬。心口那冰冷的搏动,此刻清晰得如同战鼓。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属于“林逢”的温润与迷茫彻底消失。只剩下亘古不化的寒冰与深不见底的幽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行囊外侧口袋中,苏晚所赠香囊的轮廓,那微弱的兰芷清香,是这冰冷死寂中唯一一丝异样的暖意,却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如同囚笼。
他摊开手掌,一缕精纯幽蓝、带着刺骨寒意的灵力在掌心无声跳跃、凝聚,指尖周围,空气瞬间凝结出细碎的冰晶霜花。
“玉清宗……”低沉冰冷的声音在空寂的洞府中响起,带着一丝穿越六百载岁月的沙哑与刻骨的嘲讽,“本尊……回来了。”
洞府门口,那层冰蓝的禁制光晕悄然合拢,将内外隔绝。洞府石壁上,一行被冰霜之力瞬间蚀刻出的、锋芒毕露的小字悄然显现:
寒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