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回来啦?”
代兰亭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代春艳就关切地迎上来。
“咋样啊今天,李知青没说难听话吧?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啊?饿了没啊?”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让人心里暖暖的。
代兰亭无奈一笑,刚准备把自己已经把宅基地登记册上的名字改了,就听见大门哐当一声响。
是三叔代有福带着王桂芬、代学军和李红梅来了。
代春艳登时挡在代兰亭的前面。
“你们来这干什么!”
代有福破口大骂,满脸的凶相:“干什么!?贱丫头让人把我的饭舀走了!我来这吃饭来了。”
说完,把粪叉大咧咧的靠在墙上,撞开代春艳,就大咧咧地往堂屋走。
粪叉上面残留的粪土顺着墙滑落在地上,代春艳登时满头冒火地跟着代有福的步伐往屋里走。
王桂芬拽着代学军紧跟着进去,李红梅脸皮厚,凑到代兰亭面前卖个好。
代兰亭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单刀直入道:
“奶,我以前屋里的东西,你们走的时候都归置回去了吗?”
李红梅脸上的笑瞬间冻住,嘴角耷拉下来,三角眼一翻,嗓门立刻拔高:
“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你三叔三婶忙前忙后伺候你这老些天,住几天你的屋子还住出罪过来了?没良心的……”
冷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往脖子里钻,代兰亭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懒得听这老掉牙的歪理,直接截断话头冷笑:
“奶,您要这么掰扯,那我只好再去请几位热心的婶子大娘,把今儿上午的事儿,再掰开揉碎说道说道?”
李红梅脸色“唰”地变了。
还让那些长舌妇嚼舌根?老三皮厚不在乎,可老四一家子还在村里抬头做人呢!
她嗓门立刻矮了八度,带着虚:“咱家关起门来的事儿,闹到外头让那些人嚼咕啥!你懂不懂……”
“那就请大队书记来!”代兰亭耐心告罄,懒得和对方废话,幽深的眸子直直钉在李红梅脸上,“大队书记管不了就请生产队长来!请队委会的人来评评这个理!看看到底是谁不讲理!”
李红梅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后脖颈子凉飕飕的,心里却又被这几句话激出几分火气,暗自咬着后槽牙看着她。
复想起今夜的盘算,李红梅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脸上又努力挤出那副假模假式的笑:
“行行行!是奶糊涂了,行了吧!你别和奶计较,晚点就让你三婶给你送回来东西,行了吧!”
“快进屋!我闻到了你二姑做的贴饼子炖白菜,真是香着呢!”
李红梅伸手想亲亲热地拉代兰亭的胳膊,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代兰亭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住心里那股翻腾的火气,脸上依旧覆着一层寒霜,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无,抬脚就往屋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屋里满是混合着劣质烟草、炖菜和炕土气的味道。
代春艳到底是没拦住。
昏黄的煤油灯下,代有福正蹲在门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听见动静,撩起眼皮瞥了代兰亭一眼。
随即又低下头,仿佛眼前根本没她这个人。
高美英撅着嘴一脸的不开心,正端着个粗瓷盆往炕桌上摆碗筷,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她动作有些重,碗碟磕碰出刺耳的声响。
代兰亭目光扫过炕桌,二姑蒸好了窝窝头,熬了满满一盆子烂烂糊糊的白菜帮子汤,还有一小碟腌萝卜干。
高美英放好碗,直起腰,正对上代兰亭的目光,疯狂地挤眉弄眼,表示对于不速之客的不满,白眼几乎翻到了天灵盖。
扭身就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炕沿上,那动静震得炕桌上的煤油灯火苗都跟着晃了晃。
李红梅已经手脚麻利地脱了鞋,率先盘腿坐上了热炕头。
她浑浊的老眼飞快地在代兰亭和代春艳一群人之间溜了一圈。
最后落在王桂芬的脸上,几不可察地使了个眼色,下巴朝代兰亭的方向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
随即,那张老脸又堆起那种让人腻味的假笑,声音拔高了几个调门,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
“兰兰!快,脱鞋上炕!就坐奶旁边儿!”
她拍着身边的炕席,又转头对着代春艳,催促道:“春艳啊,还愣着干啥?赶紧给兰丫头盛饭啊!孩子累了一天了!”
代兰亭依言脱鞋上炕,却没挨着她坐,只盘腿坐在了炕桌最靠代春艳的位置上,几个人都没说话,堂屋里一时之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李红梅眼睛撇撇代兰亭,清清嗓子:“兰兰啊,你二姑做的这个炖白菜好吃吧?多吃点,这白菜还是当初你三婶特地给你带过来的。”
代兰亭没接李红梅的茬。
李红梅没听到代兰亭回话也不急,自顾自地接着说:“兰兰,今儿个鸡汤给李知青送去了没?那可是你三婶特意省出来、熬的浓浓的好汤!”
王桂芬臭着一张脸,眼珠子恨不得把代兰亭瞪死:
“呸!也不知道是哪个小贱人让外人把剩下的鸡汤舀走,胳膊肘往外拐的!自家人还没喝几口呢……”
李红梅重重地在王桂芬身上拍了一下:“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三角眼里眼珠一转,李红梅又笑着对代兰亭开口:
“人家李良均同志可是救了你命的恩人!城里来的知青,有文化,懂礼数,模样又周正……”
顿了顿,观察着代兰亭的脸色,见她毫无波澜,便直接敞开了说,声音都带着蛊惑:
“奶之前也是着急,毕竟这就是天定的缘分!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都17了!该寻摸人家了。”
“这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最是应当!赶明儿奶豁出这张老脸,再去探探李知青的口风。他家是城里的,条件好,这彩礼嘛……”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咱家少要点,但是怎么也得一百六十块才配得上我孙女!到时候奶给你置办两床厚实的新棉被,风风光光……”
一边的王桂芬和代有福僵硬的脸色听着都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两个人眼神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让人作呕的贪婪。
碗被代春艳直接扔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微不可查的叹口气,代兰亭打断代春艳想要骂出来的脏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直接开口怼了回去:
“呵……奶您这算盘珠子再盘几下,那算盘珠子得崩到全村人脸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