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风不确定秦栀说在裴敬棠膳食里下毒,到底是真,还是假?
非要猜的话,他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
秦栀杀过裴敬棠许多次,他还亲眼见过一次!
一口一个‘小妖女’的喊她,不仅因为师父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还因为她发起狠来,那与裴敬棠拼杀的劲头,似极了妖邪……
故而,斩风更宁愿相信秦栀真的下毒了。
他来盛国皇宫做客,年轻的皇帝突然暴毙,算谁的?
这可开不得玩笑!
边城再是易守难攻,他家再是兵强马壮,也不能够与大盛国为敌。
走了算了,保命要紧!
“行吧,我明日就动身离京。”斩风吃完鹿腿肉和蒸糕,又舀了一大碗羊肉汤,走前,扭身对秦栀叹惋,“哎,你何必非要同他鱼死网破?在我看来,他有他的难处,你有你的苦衷……实在不行,你跟我回边城,我师父还在等你呢,怎么说他也是边城第一美男子!”
秦栀故意板起脸,哀怨道:“你还小,不能对我感同身受,等你将来遇到心爱之人,被她辜负,尝到情爱之苦,就会懂得此刻的我了。”
说完,埋首于厨台前,专注去做那‘有毒’的膳食。
少年似一阵风,消失于夜色之中。
秦栀动作顿了顿,沉静得可怕的面庞,一点一点的漾开笑意。
最终,笑出了声来。
小孩子就是好哄!
他都知道趋利避害,却没想到秦栀也有家人。
真正的鱼死网破,是她祭出凤鸣剑,不顾自身,不想后果,招招致他于死地的跟他拼杀。
而今她的身份是帝王近身侍婢,准备膳食是分内责任,亦是用了心的。
诚然,裴敬棠有难处。
身为一国之君,要制约前朝,要平衡后宫,要造福天下百姓。
坐在那把龙椅上,他就注定不再是他自己了。
秦栀相信,裴敬棠对她道歉亦是出自真心。
许诺她后位,亦是他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极致。
可今夜,他对她的清醒克制是短暂而稀有的。
目的是为了引诱她与他共沉沦。
她的身体里还有九枚金针在肆意游走,那是裴敬棠掌控她的证明!
很快他就会有很多的女人,很多的陪伴,她们会争抢着分担他的苦楚、烦扰还有宠爱。
不缺秦栀一个。
眼下她该考虑的是如何脱身。
阿兄肩负秦家兴衰之责,若狩帝的皇后姓秦,对秦家是天大的好事。
秦栀不怪他这般想。
今日时机不对,没能对阿兄道明心意,明日待娘亲进了宫,母女两交心相谈,定能理解她的苦,想办法帮她离开这座深宫。
……
上巳节,沐春之日。
正午宫中有宴,君臣同乐,共享佳节。
宴会就设在蓬莱池边,天还未明,宫人们已开始忙碌。
各处挂上编制的柳条,搭戏台,摆桌椅,设曲水流觞。
而在宫阙南内,大同殿外,宫闱局的内侍官会在那处设门禁。
辰时一到,宫婢太监便可前往登记,在广场上等待家人到来,小聚片刻。
为了能快点见到阿娘,秦栀更比昨日起得早!
照例先准备早膳:火候正好的炙烤鹿腿肉,掺入猪油的甜蒸糕,再一碗用冬笋、香菇与驼蹄熬制的鲜羹。
回宫整十日,对于宫廷里的枯燥乏味、逼仄压抑,裴敬棠仿佛是适应了一些。
尤其,秦栀还为他备了美味的膳食。
他很喜欢。
这天是上巳节,宴会开始前,天子要在太极殿接受群臣朝拜,需着正式的朝服。
用完早膳,宫人将十几个部件放在嵌玉托盘中,一一盛来。
秦栀为他换上。
从贴身的白纱中单到红罗裳,再到挂于革带两侧的玉佩。
除了秦栀,不经他人之手。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穿好,苏觉亲自将尚衣局耗时三个月所制的通天冠献上。
通天冠,其形如山,尽显天家威仪!
秦栀双手捧起,下意识道:“有些沉呢……”
旁边的小太监听了这话,理所应当的认为秦娘子是在心疼陛下。
裴敬棠满眼笑意的望着她,不着调的说道:“朕已交代过礼部,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午时的宴会才是紧要。”
秦栀不认同的蹙了下眉,很细微的动作,却被裴敬棠纳入眼底。
“秦娘子这般,是觉得规矩也很重要?”他心情很好的招惹她,“可大臣跪朕又不能让朕长命百岁,若他们在宴会上吃不饱、喝不好,便是朕的过错,不懂体恤臣下。你说呢,秦娘子?”
秦栀垂着头,不与他对视:“大人们不会这么想的。”
“所以在秦娘子眼中,朕是个怎样的人?”
这……
在场的宫人们无不为秦娘子捏一把汗。
秦栀只管拍马屁:“陛下能文尚武,勤政爱民,明并日月。盛国有您这样一位明君,是百姓之福,天下之幸!”
裴敬棠听罢,转对苏觉道:“你可听明白了,她在骂朕。”
苏觉再是长袖善舞也接不上这话,只能冲陛下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秦栀为自己叫屈:“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骂陛下。”
裴敬棠揶揄道:“是不敢,还是没有骂出来?”
秦栀不接话了,捧着颇具分量的通天冠往男子头上近去,而后尴尬住了。
够不着。
她努力踮起脚尖,举高双手,还是不能及。
偏偏裴敬棠纹丝不动,故意看她出丑。
“陛下……”
“何事?”
“您能、低一低头么?”
她知道此话有多大不敬,故而说得很小声。
让天子低头,足够叫秦家再受一次抄家灭族之罪。
要是在前几日,苏觉一准带头跪下,求陛下息怒。
今日却不同。
晨曦从外面渗透而入,落在殿中,春光浮动,多出几缕盎然生机。
帝王的心情便似那积雪消融后,从泥土里绽出来的一抹期许。
“好。”
时辰快到了,裴敬棠穿戴完毕,打开双臂对秦娘子展示,炫耀的问她:“朕穿这身,好看否?”
除了天子专属的明黄,他的常服多是玄黑色。
这通天冠与绛纱袍,明艳大气,将本就俊美的男子衬得更加面如冠玉。
不同于平日的浪荡不羁,此刻才是真正的帝王风范。
秦栀也一扫往日的唯诺小心,落落大方的笑着,毫不吝啬赞美道:“陛下无论穿什么都风华绝代,姿容无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