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随我一起捉拿魔女！为我们的家人报仇！”
“报仇！报仇!”
“除魔女，清道统，还天地朗朗！”
崖顶平台上，火把的光在狂风里剧烈摇晃，明明灭灭的橙红映着数百张紧绷的脸。
他们握着仙剑的手青筋暴起，法袍下摆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却没有一人敢先迈出脚步——只因平台中央，那抹红衣正背对着他们，立在崖边。
“林照晚！你这魔女，残害同门，勾结魔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为首的长老声如洪钟，却掩不住话音里的颤抖。
他身后，无数道目光像淬了毒的箭，密密麻麻钉在那抹红色上，有憎恨，有恐惧，还有几分被强行压下去的、不敢承认的复杂。
林照晚缓缓转过身。
红衣上溅着未干的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脸上沾着尘土，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到最后一刻的炭火，在昏暗中灼灼地烧。
她看着眼前这些曾称兄道弟、曾授业解惑的人，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被风卷着散开，竟比崖下的风声更显凄厉。
“残害同门？”她抬手，指尖划过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昨日被最信任的师妹偷袭留下的，“勾结魔道？”她偏头，望向人群里某个躲闪的身影，那是曾与她约定“共护苍生”的道侣，此刻正举着剑，剑穗上还系着她送的平安结。
狂风骤然变急，火把“噼啪”爆响，有几支竟被直接吹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边缘的人影，只剩下最前排的修士还勉强维持着阵型。
有人忍不住后退半步，却被身旁的人狠狠推了一把——“怕什么！她已是强弩之末！天道在上，邪不胜正！”
呐喊声起，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紧绷的神经。
“杀了她！”“为死去的师兄报仇！”“替天行道！”
无数道剑光同时亮起，青的、蓝的、金的，像暴雨般朝着崖边的红衣攒射而去。
林照晚没有躲。
她只是仰头，望着那片沉甸甸的灰云，唇角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红衣在剑光中猛地扬起，像一朵在绝境里骤然绽放的曼珠沙华。
“天道？”她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的喊杀与风声，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中，“若这便是天道……那我便逆了这天！”
话音落时，她忽然转身，纵身跃下悬崖。
身后的剑光落空，刺在崖边的岩石上，迸出细碎的火花，转瞬便被狂风与黑暗吞没。
崖顶只剩下众人的喘息和猎猎风声。
有人望着深不见底的崖下，忽然觉得那片昏暗的天，好像比刚才更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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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叶的潮气混着晨露的清冽，一点点钻进鼻腔时，林照晚的意识像沉在冰水里的棉絮，终于慢悠悠浮了上来。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斑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砸下来，晃得她下意识眯起了眼。
鼻尖萦绕的不是崖底的血腥气，也不是神魂俱灭前的灼痛感，而是……青檀木特有的淡香？
林照晚僵硬地转动脖颈，入目是熟悉的老树干——皴裂的树皮上，还留着半道浅浅的刻痕。
那是她十三岁时，偷偷跟师妹比剑输了，气不过用剑尖划下的记号。
她猛地坐起身，掌心按在身下的泥土里，湿润的凉意顺着指尖窜上来，真实得让她发颤。
低头看时，身上穿的是青云宗的浅青色弟子服，袖口磨出了点毛边，那是她刚入内门时，裁衣的师兄特意给她留的宽松尺寸。
这是.......回马灯吗？
好真实...死之前还要回来吗？
还是说......这就是真的？
林照晚低头看着自己还很稚嫩的手，陷入沉默。
腐叶在身下窸窣作响，林照晚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试探着动了动手指，蜷起，再张开。
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温热的血液在皮肤下平稳流动，带来真实的触感。
可越是真实，心底的荒谬感就越重。
崖底的坠落感还残留在骨髓里——罡风刮过脸颊的锐痛，骨骼碎裂时的轰鸣，还有道侣剑刺穿胸膛的冰凉……那些痛苦如此鲜活，怎么可能是一场梦？
可这双手……这周遭的一切……
林照晚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地往树林深处跑。
她记得，穿过这片青檀林，有一汪月牙形的水池，是宗门弟子浣洗衣物、偶尔休憩的地方。池水常年清澈，能映出人影。
晨露打湿了她的裙摆，沾在脚踝上凉丝丝的。
水池就在眼前。
林照晚扶住一株歪脖子柳树，大口喘着气，目光颤抖着投向水面。
起初，水面被她跑过时带起的风搅得发晃，映出的影子模糊不清，像一团晃动的浅青色。
她屏息等了片刻，涟漪渐渐散去，那张脸终于清晰地浮现在水面上。
十五岁的林照晚。
眉眼还带着未长开的青涩，下颌线柔和，没有后来因常年紧绷而刻下的冷硬线条。
额前的碎发被晨露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可那双眼睛……
她伸手抚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细腻、光滑，没有前世被剑气划伤的疤痕。
“不是……真的假的？”她喃喃出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水面上的少女，也跟着她抬手，动作一模一样。
那双眼睛里，映着她此刻的震惊、茫然，还有深藏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林照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并拢，狠狠掐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嘶——”
清晰的痛感传来，带着点麻意，顺着神经窜到心底。她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掐出的红痕。
水面上的少女，眉头皱了起来，眼角微微泛红，和她此刻的表情分毫不差。
不是梦。
也不是临死前的幻觉。
她真的……回来了。
林照晚慢慢松开手，指尖抚过脸颊上被掐出的红印，那里还残留着痛感。
她望着水中那张年轻的脸，看着那双还未被仇恨与绝望浸染的眼睛，忽然笑了。
笑声很低，带着点哽咽，又藏着压抑不住的狂喜，最后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林间的风里。
她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那些差点涌出来的湿意全都擦掉。
再抬眼时，水面倒映出的那张脸上，青涩依旧，可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隙，底下翻涌的不是水，是火。
林照晚直起身，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
浅青色的弟子服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可穿这身衣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心向道、以为“正道”二字便代表一切的林照晚了。
她转身，朝着青檀林外走去。
脚步不再踉跄，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踩碎了满地的晨露，也踩碎了过往的天真。
水池里的倒影，还静静立在那里，映着一张年轻的脸。
但属于那张脸的旧时光，已经随着前世的纵身一跃，彻底埋葬在崖底了。
这一世，她林照晚，要为自己而活。
要为所有不该死的人，讨回公道。
要为那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天道，备好一场——盛大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