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尘山的药庐里，药香漫得满室都是。慕璎蹲在炉边搅动药汤，火苗舔着锅底，把她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师父，药快好了。”她舀起一勺药汁，对着光看了看浓度，轻声道，“三日后我想去趟青州城。”

慕清和靠在榻上，手里捻着串菩提子，闻言动作一顿：“去青州做什么？”

“听说那里有场拍卖会，有颗长生果……”慕璎的声音低下去，却带着股执拗，“他们说那果子能治百病，我想试试。”

“胡闹。”慕清和放下菩提子，咳了两声，脸色更白了些，“长生果不过是江湖传说，哪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阿璎，人活一世，生老病死都是定数，师父能有你这个徒弟，早就心满意足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慕璎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带着药汤的温热，掌心却沁着薄汗：“可我不满意。师父还没看着我独当一面，还没教我最后那套‘回春针’，怎么能算定数？”她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让泪掉下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能放弃。”

慕清和望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执意要学医的小姑娘。他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万事小心。”

三日后，青州城。

拍卖行外的鉴心台早已乱成一团。刀剑相击的脆响、怒喝声、惨叫声混在一起，猩红的血溅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当年茶家满门抄家时的景象。慕璎缩在街角的阴影里，攥着袖中的银针，指尖冰凉。

高台上，周先生的两个童子扯着嗓子喊，“周先生有令，能活到最后的，才有资格得长生果！”

这话像热油浇在火上，厮杀更烈了。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此刻眼里只剩下贪婪，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对着昔日盟友也能下死手。

慕璎看着一个白胡子老道举剑刺穿了同伴的胸膛，那人临死前还攥着块“侠义”牌匾的碎片。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裹着冰碴。

“这就是所谓的白道？”她想起父亲被押赴刑场时，那些喊着“斩草除根”的“正义之士”，和眼前这群人，又有什么两样？

血珠溅到她的绣花鞋，慕璎猛地回神，压下翻涌的恨意。她不是来复仇的，是来寻药的。可这长生果……分明是个诱饵，一个让白道自相残杀的陷阱。

鉴心台中央的厮杀还在继续，周先生站在不远处的楼阁处，嘴角噙着抹冷笑，像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慕璎握紧银针，悄悄往后退——她得离开这里，再另想办法。

只是那片猩红的血色，和耳边的惨叫，却像附骨之疽，死死缠上了她的记忆。

青州城的楼阁上，血腥味顺着风卷上来，混着楼下未熄的烛火气息，呛得人喉头发紧。上官烬倚在雕花木栏边，月白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指尖转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楼下鉴心台那片狼藉里。

周先生站在他身侧，拱手道：“尊主，白道各派死伤过半，青城派和点苍派已经打起来了，正中我们下怀。”

上官烬“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满地尸体，忽然顿住。

是个刚拐过街角的背影。石榴红布裙，赤缎鞋，身形清瘦得像根被风吹得微微弯的竹。那人走得很急，裙角扫过青石板时带起点灰，却莫名让他心头一跳——那走路的姿态，那微微偏头避过屋檐滴水的弧度，太像……

“茶欣璎”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他猛地咬住舌尖，铁锈味漫开来，才把那点荒唐的念头压下去。

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着洛阳城的大火吞了那片宅院，亲手在废墟里翻了三天三夜，连块能辨认的玉佩碎片都没找到。她早就死了，死在那场他没能护住的火里。

“尊主？”周先生见他失神，轻声唤道。

上官烬扯了扯嘴角，笑意里带着点冷峭的自嘲。“没什么。”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楼下的厮杀，“一群蠢货，一颗传说中的果子，就把所谓的侠义道撕得脸皮都不剩。”

他想起方才那抹背影。清瘦，决绝，像株在绝境里也要往上钻的野草。和记忆里那个爱穿红裙、笑起来眼睛发亮的茶欣璎，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可那股藏在骨头里的执拗，却奇异地重合了。

“周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方才楼下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石榴布裙的女子？”

周先生愣了愣，仔细回想片刻：“倒是有个姑娘在人群外站了许久，后来好像往城东去了。看着面生，不像任何一派的人。”

上官烬没再追问，只是将玉扳指捏得更紧。指节泛白时，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点说不清的意味。“罢了。”他转身走向内室，“收拾干净些，别污了我的地方。”

周先生躬身应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场戏从一开始就是尊主和他布的局，假长生果是饵，搅乱江湖是实。只是方才尊主望着楼下那抹背影时，眼里那点转瞬即逝的波动，倒像是平静水面被投了颗石子——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吧。

那抹背影……终究是错觉吧。茶欣璎已经死了，死在了洛阳城的火里，死在了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去里。

而这江湖，这满场为虚无缥缈的“长生”厮杀的蠢货，才是他如今该看的戏。他低低地笑了，在夜空中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