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洞的听雪轩总是落着细碎的雪,哪怕是初秋,也带着化不开的寒意。上官烬坐在窗边,指尖捏着枚冰冷的玉佩,那是当年茶欣璎送他的生辰礼,边角早已被摩挲得光滑。
今天青州城书房外那抹石榴布裙的背影,总在眼前晃。清瘦的肩,走路时微微偏头的弧度,甚至连手背凸起的骨节,都像极了茶欣璎。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过脸颊,砸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上官烬猛地回神,抬手狠狠抹去,指腹蹭得皮肤生疼。
“尊主。”叶疏端着渗透进来,见他眼底泛红,声音放得极轻,“夜深了,喝点参汤暖暖身子吧。”她跟着他多年,从未见他这般失态,那滴泪像根针,刺得她心口发紧。
上官烬没看她,声音冷得像冰:“出去。”
“尊主,”叶疏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劝道,“茶姑娘已经……已经不在了。您这样日夜煎熬,身子会垮的。人死不能复生……”
“滚出去!”,玉佩脱手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猩红着眼瞪她,像头被触怒的野兽,“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不该管的事你别管!”
叶疏吓得一哆嗦,参汤洒了半盏,烫在手上也没知觉。她慌忙屈膝行礼,转身快步退了出去,关门时,还听见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听雪轩的雪,似乎更冷了些。
断尘山的药庐里,药香还没散尽。慕璎跪在慕清和榻前,把青州城的厮杀和长生果的骗局一一说来,声音带着未平的颤抖:“师父,那些人……为了假消息杀红了眼,简直是丧心病狂!”
慕清和冰冷的手抚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很冰冷:“我就说,长生果哪能是真的。”他咳了两声,气息越发微弱,“阿璎,师父的身子,自己清楚。撑不了多久了……”
“师父!”慕璎猛地抬头,泪水砸在他的袖口,洇出一小片深色,“您别这么说!我一定会治好您的,就算没有长生果,我也能找到别的药!我还要跟您学‘回春针’的最后三式,还要听您讲断尘山的旧事,您不能丢下我……”
她的声音哽咽着,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慕清和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擦泪:“傻孩子,生老病死是常事……”
“不是常事!”慕璎攥紧他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对我来说,师父在,断尘山才是家。您要是不在了,我……”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他的衣袍。
窗外的松涛沙沙作响,像在低声劝慰。慕清和拍着她的背,没再说话,只是眼底的无奈与疼惜,漫得像断尘山的雾,浓得化不开。而慕璎埋在他膝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住师父,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会拼尽全力。
断尘山的夜深得像泼翻的墨,慕璎坐在床沿,指尖攥着枚银制的平安锁。锁身被摩挲得发亮,上面刻着的“茶”字早已磨得模糊,却仍能摸到那凹凸的纹路——这是父亲茶松远亲手打造的,当年她和哥哥茶砚之各一个,说能保兄妹俩岁岁平安。
可“平安”二字,早在茶家满门抄斩的那天,就碎成了齑粉。
她想起父亲被押上刑场时,隔着人山人海对她喊“活下去”;想起哥哥把她推出密道时,后背中箭的情景;想起那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浓烟里飘着母亲绣了一半的荷包的焦味……这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里,疼得她喘不过气。
平安锁在掌心硌得生疼,慕璎忽然用力将它按在胸口,指甲几乎要嵌进锁身的缝隙里。青州城那些厮杀的白道,武林各派那些伪善的脸,茶欣璎报仇的心萌发的越来越快。
青州城的血,平安锁的凉,还有午夜梦回里家人的惨叫声,都在逼着她记起——她不仅是慕璎,她还是茶欣璎,是茶家唯一的活口。
泪水砸在平安锁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慕璎抬手抹掉泪,眼底的脆弱被一层冷硬的光取代。她把平安锁塞进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那点冰凉像块烙铁,烫得她浑身发颤,却也烫醒了骨子里的狠劲。
报仇。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断尘山的藤蔓,疯狂地缠上心脏。她要学更厉害的针法,不仅能医人,更能伤人;她要查清楚当年是谁下的手,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窗外的风卷着松涛掠过,慕璎摸了摸袖中的银针,针尾的寒光在月光下闪了闪。师父的病要治,家仇也要报。这条路或许比寻长生果更难,可她别无选择。
她对着窗外断尘山的方向,无声地说了句:“爹娘,哥哥,春桃,等我。”
平安锁在衣襟下微微发烫,像家人在冥冥中,握住了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