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独立旅旅部的窑洞里灯火通明。电讯室的嘀嗒声在今夜显得格外急促,像是一阵紧过一阵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年轻的报务员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抄录着电码,他能从那独特的发报节奏和“AAA”的最高优先级前缀中,感受到一股来自千里之外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当译码完成,那张薄薄的电报纸仿佛有了千钧之重。赵刚亲自接了过来,只扫了一眼,他一向沉稳的脸上就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激动、郑重与惊愕的复杂神情。
李云龙正和邢志国、张大彪几个在作战室里研究沙盘,讨论着下一步去端哪个炮楼,听到外面动静不对,趿拉着鞋就冲了进来。
“老赵,咋回事?看你那表情,跟见了鬼一样。是不是总部来电报了?骂老子了?还是给咱补充装备了?”李云龙的大嗓门在窑洞里嗡嗡作响。
他一把抓过那张电报纸,凑到昏黄的油灯下。上面的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看得心惊肉跳,眼皮直跳。
他把那张薄薄的电报纸翻过来、掉过去,仿佛想从背面找出点别的解释来。最后,他难以置信地一把拽住赵刚的胳膊,力气大得让赵刚都咧了咧嘴。
“老赵,你给俺念念,给俺好好念念!这上面写的,是不是说总部那帮大佬,要派人来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还要成立个什么……观察学习团?”
赵刚扶了扶被他撞歪的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既有激动,又有深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老李,你没看错。不仅要派人来,而且规格极高。你看这里,带队的,是总部直接委派的王副参谋长和陈副主任。随行的,还有从华北、华中各大根据地抽调来的精英军事干部、政工干部和技术骨干。”
“王副参谋长?”李云龙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电报纸都差点被他捏烂了。
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那是从长征血路里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老前辈,一身的战功和伤疤。在总部,更是以治军严谨、眼光毒辣、不讲情面著称的“铁面将军”。据说有一次一个纵队司令打了胜仗,但因为违反了纪律,愣是被这位王副参谋长在全军通报批评,一点面子都没给。
“他娘的,”李云龙压低了声音,在窑洞里焦躁地踱起了步,“总部这是要干啥?这么大阵仗,派个‘铁面阎王’来咱这穷地方视察工作?这是来查岗的吧?还是……看上咱家那点坛坛罐罐了?”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从上次缴获的三八大盖,到仓库里藏着的那几箱牛肉罐头,心里一阵阵地打鼓。这感觉,就像一个守财奴听说税务官要来家里查账一样。
赵刚看他那副德性,哭笑不得,随即神情一肃,把另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递给了他。“别瞎琢磨了。这份,是首长们单独发给林峰同志的,你看看就明白了。”
李云龙狐疑地凑过去,脑袋几乎和赵刚顶在一起。油灯下,那份电文上的字迹,比前一份更让他吃惊。
电报里,总部首长们毫不吝惜赞美之词,用一种近乎于期盼的、热切的口吻,对林峰在技术破译和信息战领域取得的卓越成就,给予了最高度的赞扬和肯定。称他的工作“为我军开辟了一个全新的作战领域”,“其战略价值,不亚于正面战场上的一场重大胜利”。
而电文的最后,则明确无误地指出了这次观察团前来的核心目的。
“……希望林峰同志,能够以大局为重,不吝所学,将你的知识和方法,整理成一套可复制、可推广的教材。为我军,培养出更多的‘林峰’和‘韩雪’。这不仅是一项技术任务,更是一项关乎战争全局的战略任务。你不仅要做一个为独立旅服务的优秀战士,更要成为一个为全军播撒革命火种的老师……”
李云龙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半天没说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旱烟袋,吧嗒吧嗒地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呛人的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窑洞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烟草燃烧的滋滋声。
“他娘的,老子就知道。”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闷得像夏天的雷,“林老弟这么大一个宝贝疙瘩,是金子总会发光,藏不住啊。”
他的话语里,有三分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仿佛在炫耀自家的孩子考了状元。但更多的,是七分的不舍与警惕。那神情,活像一头护食的老狼,眼睁睁看着一群更强壮的头狼,要来分享自己嘴里叼着的、最肥美的那块肉。
林峰,可是他李云龙的!
是他,李云龙,独具慧眼,从臭气熏天的战俘营里把这个文弱的工程师给刨出来的!是他,给了林峰信任,顶着所有人的质疑,让他放手去干!是他,想方设法给林峰弄设备、找人手,把这个技术天才手把手地喂养起来,才有了今天的“天眼”!
现在,总部一纸电令,一句话,就要把他李云龙的宝贝,变成全军的了?李云龙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赵刚太了解他了,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笑着拍了拍李云龙厚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老李,你这思想觉悟可不行啊。目光要放长远一点。林峰同志的能力,如果只用在咱们一个独立旅,那是天大的浪费,是犯罪!”
“你想想,”赵刚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要是咱们八路军的每个部队,每个军区,都有一个林峰,都有一个这样的监听站。那小鬼子在咱们面前,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们的调动、布防、后勤补给,全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到时候,打小鬼子,那还不是跟砍瓜切菜一样?咱们能少牺牲多少好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