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杀机从账本里爬出来
三月的青州,雨还没下,潮气先钻进了骨头缝里。天元阁偏殿改成的外账房,窗棂钉着厚毡,殿内灯火像泡在脏水里,昏沉却刚好能照清算盘珠上的裂纹。林不凡把最后一笔“春采”账目填进总簿,顺手在“青木门灵田”旁点了个小黑点——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账目有鬼”的暗号。
“又发什么呆?”胖掌柜柳三刀把腿翘在案上,两颗铁胆“当啷”撞在一起,声音脆得刺耳,像给这满室账册上了副无形的镣铐。
林不凡没抬头,声音不高却格外清晰:“青木门报了效集那边的两百亩灵田,亩产二十斤蕴灵草,按五块下品灵石一斤算,合计二万下品灵石。可我上月去郊集,亲眼见他们的田埂宽得能跑马车,实际亩数少说也有三百。多出这一百亩,该多算一万灵石,这笔银子到底去哪儿了?”
铁胆碰撞的声响骤然停了。柳三刀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像被刀背狠狠拍扁,语气满是威胁:“一个小账房,也敢想着给宗门当家?再啰唆这些没用的,明儿就让你去码头扛麻袋,尝尝苦日子!”
林不凡垂下眼,指尖却悄悄在账本这一页折了个极小的三角——这三角,像给潜在的危险留了道“预警门”。
二.酱肘子里的软骨散
午后,账房伙计们都去前院领粥,林不凡借口“核对旧账”,独自留了下来。他把去年“青木门缴租”的副册搬出来,一页页比对核算。数字越算,他的心越沉:青木门实际灵田亩数,和上报给宗门的数量整整差了一百亩;更奇怪的是,这一百亩“空挂”的灵田,每月都有人按时缴租,缴的却不是常规的蕴灵草,而是东海灵矿。这些灵矿被柳三刀列入“杂项收入”,之后又被他亲笔勾销记录,去向彻底成了谜。
他在账本背面划下“百亩、灵矿、柳三刀”三个字,刚合上账簿,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柳三刀提着红漆食盒,笑眯眯地走进来:“不凡,给你带了酱肘子,补补脑子,好有力气核账。”
油亮的肘子散着浓香,却遮不住食盒里飘出的“软骨散”苦味。林不凡心里瞬间透亮,脸上却堆着笑:“多谢掌柜,我刚吃了粥,实在吃不下了。”柳三刀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把食盒重重往案上一放:“别总熬夜核账,小心熬坏了身子,尤其是脖子,别哪天不小心出了岔子。”说罢转身,肩膀撞在门框上,“咚”的一声闷响。
当天夜里,林不凡没敢回自己的宿房,揣了两块干饼,悄悄躲进了废弃阁楼。阁楼没有窗户,闷得像个蒸笼。他掏出萤火符点亮,借着淡绿的微光,把白天发现的账目疑点重誊到私册上,又凭着记忆画了张“灵田田形图”:图上的灵田像一把横放的镰刀,“刀口”正好对着东海码头;镰刀内侧大片标注“无田”的区域,其实在私下接收灵矿。——只要把这张图和正本账一起,交给五日后来核账的稽查长老,青木门肯定要吃大亏。可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个没修为的凡人,恐怕连青州城门都出不去,就会被柳三刀灭口。林不凡把私册塞进腰带,和衣蜷在竹箱后面,听着外面雨打瓦檐的“滴答”声,一夜没合眼。
三.火盆边的刀光
次日清晨,林不凡顶着一双青黑的眼窝回到账房。柳三刀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旧剔牙、哼曲、拨算盘,只是在账房外的走廊里,多了两名佩着云纹袖标的弟子。林不凡低头拨着算珠,心里悄悄盘算:眼下的突破口在“内档库”,库里封存的三年旧卷,按规矩今夜要焚毁,柳三刀肯定会亲自去“监焚”,那些旧账里,或许就夹着最早的“空白租约”,能坐实灵田隐瞒的事。
亥时一到,天元阁正门落锁,整个宗门陷入寂静。林不凡披了件破棉袄,从账房后窗翻出去,贴着假山的阴影,悄悄往内档库挪。库门半掩着,里面火光晃动,柳三刀背对着门口,正把一摞摞账册往火盆里倒,火星蹦得满地都是。林不凡趴在门后屏住呼吸,掏出“镜光符”,指尖掐诀一点,符纸闪过一道微光,把柳三刀焚账的情形全记录了下来。
火舌卷到最后一摞账册时,柳三刀突然停手,抽出其中一本,翻了几页确认内容后,塞进自己怀里,转身往门外走去。林不凡趁他不留意,悄悄的贴墙留进库房,靠近火盆捡起剩下的半卷残账,匆匆看了一眼,慌忙塞进衣服往后退,脚下没留意,正好踩断一根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在夜里格外刺耳。
“谁?”柳三刀厉声喝问,袖中寒光一闪,青蛇剑滑了出来,剑气刮得门板“吱呀”作响。林不凡转身就跑,蹿上回廊,慌不择路跳进花圃,膝盖被碎石划破,忍着疼一路冲到后墙根。墙高一丈,砖缝被雨水泡湿,滑得抓不住。他拼尽全力抠住墙头翻了出去,柳三刀的剑风擦着衣角扑空,咒骂声被雨幕隔在了墙内。
林不凡不敢停,瘸着腿往西城破庙跑。雨越下越大,他怀里紧紧抱着捡的半册残账——封面被烧焦,内页却还能看清“东海灵矿”“空白田”几行字。雨水浸透纸页,墨迹晕开像黑血。他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在跨过一块石阶时,他脚下一滑,顺着石阶滚了下去,额头撞在石碑上,血水瞬间糊住左眼。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传来踏水的脚步声,他本能地把残账塞进腰带,右手摸向腰间的刀,却听见一个粗犷的嗓音笑着说:“别乱动,老子不是追兵。”
雨线斜斜落下,庙檐下的灯火晃出一圈金辉。赵猛赤着上身,胸口一道紫黑掌印格外狰狞,却依旧站得笔直,像被雷劈过的铜佛。他一把提起林不凡,拖进破庙,扔在干草堆上,撕下半幅破帘按在他额角止血:“先把血止住。你惹了什么人,值得青木门连夜追杀?”
林不凡喘得像破风箱,掏出湿淋淋的残账递到赵猛眼前:“他们……在烧这个。”赵猛借着火光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账册上的朱印是柳千山的,正是当年扣他“私吞灵矿”罪名的人。这本旧账重现,无疑是铁证。
“要不要合作?”赵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要报仇,你要查真相,咱们目标一样。”
庙外传来衣袂破风的声响,雨幕里,柳千山的声音透骨冰凉:“两个小老鼠,滚出来受死!”
四.雨夜铜棍
赵猛提起六尺熟铜棍,大步跨到庙门口,棍身带起的劲气震碎雨点回头道:“把证物藏好,别沾了血污。”说罢挥棍横扫,人如猛虎下山,气势逼人。
柳千山带着三名炼气三四层的弟子,青蛇剑划出幽绿剑光,织成一张剑网,左封退路、右堵门户,想把两人困死在庙中。赵猛不闪不避,使出一式“破山”,熟铜棍带着狂风砸向剑网缝隙,“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最前面的弟子没接住这股力道,虎口震裂,长剑脱手插入泥地,手臂发麻得再也抬不起来。
另外两名弟子见状,立刻左右夹击:左侧弟子剑走轻灵,直挑赵猛咽喉;右侧弟子沉剑下刺,专攻他膝盖,一上一下封死了闪避方向。赵猛双目圆睁,脚下猛地发力,身子往右侧微偏,避开膝盖要害的同时,右手熟铜棍顺势横扫,棍梢精准撞在右侧弟子的剑脊上,把剑势挡开。不等对方回招,他左手如铁钳般抓住左侧弟子的手腕,轻轻一拧,“咔嚓”一声骨裂响,弟子的惨叫刚出口,就被赵猛一脚踹出丈外,昏死在泥水里。
柳千山见三名弟子转眼折损大半,气得脸色铁青,纵身跃起,青蛇剑凝聚灵力,化作三丈青虹,直刺赵猛心口——这一剑是他的看家招式,力道足、速度快,寻常炼气期弟子根本躲不开。赵猛刚解决完左侧弟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来不及回棍格挡,眼看就要中招。
忽听“嗖”的一声,三枚算盘珠破雨飞来,“叮”的一声精准撞在剑脊上。青虹瞬间歪了方向,只划破赵猛的臂皮,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林不凡站在庙门内,手里攥着半截算盘,方才那一下,是他凭着账房先生对“精准”的执念,顺着剑势轨迹掷出的算珠。
柳千山见有人坏了自己的招式,气得咬牙切齿,剑锋一转,舍了赵猛直取林不凡——在他眼里,没修为的林不凡才是软肋,先杀了他,再收拾赵猛。剑还没到,凌厉的剑气已割得林不凡脸颊发疼,他连躲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僵在原地。
赵猛双目赤红,哪容柳千山伤林不凡,不顾臂上疼痛,踏前一步,熟铜棍如流星般砸出,正中柳千山背脊。“咔嚓”一声骨裂响,柳千山疼得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像断线风筝般飞出丈外,借着夜色滚进雨幕,撂下一句狠话:“你们活不过明日!”
雨停了,庙前的地面满是血水泥泞。赵猛晃了晃,伸手按住臂上的小伤口,依旧站得笔直。林不凡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燃着劲气——残账、镜光符、镰刀图,再加上赵猛的证词,证据链就差最后一环:天元阁总部的稽查长老。五日之期转瞬即到,可柳千山背后的青木门,绝不会坐以待毙。
五.第四只老鼠
远处晨雾翻涌,青州城楼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林不凡撕下衣角,给赵猛包扎臂伤:“再撑五日,等稽查长老来了,一切就有转机。”赵猛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笑得像头凶兽:“五日太久,老子怕他们等不及来送死。”
破庙里重新燃起火堆,檐角的雨珠滴落,“叮咚”作响,像为这场亡命之旅倒计时。庙外,一个瘦高的身影悄然出现——是独眼龙,修为已到炼气七层。他受农户委托,追查青木门低价强收灵草的事,已经在此潜伏三日。昨夜的血战他全看在眼里,也听见了“镰刀图”“稽查长老”的字眼,灰白的独眼里闪过算计的光。
与此同时,清河镇的账房里,矮胖子钱多宝把最后一笔“灵矿收购”账目填进私账,黄豆大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账上的数字触目惊心:青木门以每斤十二块下品灵石的高价收购东海灵矿,却以三块灵石的低价抛售本地灵草,一进一出,亏空数额惊人。窗外忽然闪过一道人影,纸窗被悄悄舔破,一根细竹筒探进来,喷进白烟。钱多宝胖脸一抖,立刻从袖中摸出“净水符”,掐诀点亮,符光化作水幕,把白烟挡了回去。他推门追出去,巷口只剩一个瘦高的背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里,地上多了一枚染血的算盘珠。
钱多宝收好算盘珠,回房揣了一袋下品灵石、三包解毒散,连夜往青州城赶。天还没亮,他就顶着晨雾站在破庙门槛外,双手高举,圆滚滚的身子直接滚了进来:“别动手!自己人!”包袱摔在地上,灵石、符纸、解毒散,还有一本手抄账哗啦啦散了一地。赵猛眯起眼:“凭什么信你?”钱多宝喘着气说:“凭我带了买命的灵石,更带了青木门的黑账。”
火堆“噼啪”炸响,几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像几柄出鞘的刀,锋芒毕露。庙外的独眼龙缓缓走近,声音沙哑:“再加我一个。我盯了柳千山七天,知道他明晚要去码头接一批‘新矿’。”
林不凡抬头,目光灼灼:“那就明晚。我们去码头劫矿、拿人,凑齐最后一环证据。”
雾更浓了,天光渐渐亮了些。破庙里的火堆慢慢熄了,残灰里几粒火星顽强跳动,像不肯熄灭的真相。林不凡把残账、镜光符、镰刀图、手抄账一并塞进油布包,贴身绑在腰间。赵猛握紧熟铜棍,钱多宝清点灵石,独眼龙擦拭着薄如蝉翼的匕首。原本的五日之期,如今缩成了一日一夜。
庙外,第一声晨钟远远传来,回荡在青州城上空,像为这场暗战敲响了更鼓。林不凡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走吧,去拿他们的命根子。”
雾色深处,青木门的大旗猎猎作响,旗下的柳千山裹着绷带,脸色苍白,眼神却阴鸷如蛇,正低声吩咐弟子:“今晚码头,不管是谁,一个活口都别留。”
倒计时,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