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搜
纵横小说
首页 现实题材 现实百态 书籍2589149
书籍2589149
吉木虫二
现实题材 类型2025-08-16 首发时间18.3万 字数
与众多书友一起开启品质阅读
第一章 风雪矿难(上)
作者:吉木虫二本章字数:4594更新时间:2025-08-16 14:57:14

雪,是老天爷撕碎了的棉被芯子,没完没了地往下抖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的执拗。才刚过晌午,白家沟的天色就沉得如同扣了一口倒悬的、积满陈年污垢的锈铁锅,严丝合缝地罩在起伏的山峦和低矮的土坯房群落之上,压得人胸腔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凉意。狂风,这冬日里最暴戾的莽汉,在光秃秃、如同嶙峋瘦骨般的山梁和低矮破败的房舍之间肆意冲撞、尖啸,卷起地上松散的浮雪,形成一道道浑浊的白色旋涡,狠狠抽打在那些用厚厚旧破纸勉强糊住的窗棂上,发出细碎而急促、连绵不绝的“噼啪”声,像极了无数饿得发狂的老鼠,正用尖利的牙齿疯狂啃噬着摇摇欲坠的门户。

小小的土坯房,在这片混沌的白色风暴中,如同一枚被遗弃的、随时会被吹走的枯叶。灶膛里,仅存的几点暗红炭火,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在呼啸的穿堂风中艰难地摇曳、喘息,竭力对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能冻裂骨头的寒气。

八岁的白三凤,小名三凤,像只被冻僵的、羽毛稀疏的雏鸟,把自己紧紧蜷缩在土炕最深的角落里。她身上裹着一件姐姐们穿剩的、早已辨不清原色、打满层层叠叠补丁的旧棉袄,空荡荡的袖口几乎垂到膝盖,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让她忍不住一阵阵瑟缩。土炕冰凉,即便身下铺着薄薄的、磨得发亮的谷草席子,寒气也丝丝缕缕地透上来。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四岁半的四凤裹在一件更小的、同样破旧不堪的棉片里,正蜷在炕中间酣睡。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脸蛋被炕角的寒气冻得红扑扑的,像两个熟透的小冻柿子。偶尔在睡梦中咂咂嘴,发出一点模糊不清的呓语。

炕的另一头,母亲白柳氏佝偻着背,就着从唯一一扇糊得不太严实的小窗户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低头缝补着一件破得几乎看不出原样、袖口和下摆都烂成了絮的单褂。针线在她粗糙、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间艰难地穿梭,每一次引线都显得格外费力。昏暗中,她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蜡黄而疲惫,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紧抿着,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生活的重压。她的目光不时从针线上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扫一眼炕中间酣睡的四凤,确认那小身子没有滚到危险的炕沿边。

两个姐姐,大凤和二凤,是这屋里仅剩的热气来源。十四岁的大凤蹲在冰冷的灶台前,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烧的发黑的木棍,拨弄着灶膛里那点可怜的、奄奄一息的暗红余烬,试图让它们烧得更旺些,哪怕只是多释放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每一次拨动,都带起一小簇微弱的火星,旋即又被冰冷的空气吞噬。十二岁的二凤则坐在灶口旁一个矮小粗糙的木墩上,就着灶口缝隙里透出的那点忽明忽暗的光亮,费力地搓洗着一大盆结着薄薄冰碴的脏衣服。冰水刺骨,她冻得通红发紫的小手在盆里反复揉搓,指关节僵硬,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牙齿细微的磕碰声。盆里的水浑浊不堪,漂浮着草屑和泥点。搓洗的间隙,二凤偶尔会直起酸痛的腰,甩甩冻僵的手,回头看一眼炕上熟睡的四凤,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姐姐的、短暂的温柔。

屋里很静,静得可怕。只有针线穿过破布时发出的、单调而滞涩的“嗤啦——嗤啦——”声,木棍偶尔碰撞灶台边的轻微“当啷”声,搓衣板在湿衣服下反复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以及四凤均匀细小的呼吸声。这些声音非但没有打破沉寂,反而像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叠加在那片粘稠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三凤小小的身体里,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只活蹦乱跳、不知愁滋味的小兔子。这沉闷的寂静让她憋得难受,胸口发闷。她偷偷瞄了一眼母亲专注而疲惫的侧脸,那紧锁的眉头让她不敢打扰;又看看灶前忙碌的姐姐们,大凤紧盯着灶膛的专注眼神和二凤冻得发紫仍在机械搓洗的小手,也让她怯于开口。最终,孩子对世界纯粹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不安。她像只谨慎的小猫,轻轻挪动冻得有些发麻的小脚丫,一点点蹭到冰冷的土炕沿边。窗台上,从糊得不严实的破纸缝隙里,顽强地钻进来一小撮晶莹剔透的雪花,像撒落的碎盐。三凤伸出同样冻得通红、甚至有些皴裂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最嫩的地方,极其轻柔地去碰触那冰凉柔软的晶体。一股奇异的、直达心底的冰凉触感传来,让她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清脆、稚嫩,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这凝滞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娘,看!雪!好凉!”她献宝似的猛地回头,大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喜悦光芒,小脸上带着一种打破沉闷后的得意。

白柳氏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抬起头。蜡黄疲惫的脸上努力地想挤出一丝属于母亲的、安抚的笑意,嘴唇刚动了动——

“哐当——!!!”

一阵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点的飓风,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怒意,裹挟着拳头大的雪块,如同巨人的铁拳,狠狠砸在门上!那扇本就年久失修、摇摇晃晃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栓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崩飞!整个土坯房似乎都在这一撞之下簌簌发抖,房梁上陈年的灰尘“扑簌簌”地落下,在昏暗的光线中弥漫开来。

屋里的死寂被这声巨响彻底、粗暴地撕裂!

大凤被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木棍“当啷”一声掉在冰冷的泥地上,火星四溅。二凤搓衣服的动作瞬间僵住,冻僵的手指还泡在刺骨的冰水里,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恐的煞白。白柳氏脸上那勉强挤出的、尚未成型的笑意瞬间凝固、碎裂,继而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人般的惨白!一种没来由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巨大心悸,像冰冷的铁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狠狠攥紧!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手里的针线不受控制地一滑,尖锐的针尖狠狠刺进了左手拇指的指腹!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随即,一颗饱满的、殷红的血珠迅速沁出,滴落在她膝头那件灰扑扑的、等待缝补的旧褂子上,瞬间洇开一小团深色的、刺目的印记。

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余音未绝的刹那——

“塌了——!透水了——!白老蔫儿!赵老六!他们那个掌子面全淹了!人……人怕是全没了啊——天杀的矿啊——!”

一声凄厉得完全变了调、撕裂了喉咙般的哭嚎声,混杂着纷乱、沉重、踉跄的脚步声,像一把淬了剧毒、生满倒刺的钝刀,硬生生劈开门外肆虐的风雪屏障,带着绝望的寒气,直直捅进了这间刚刚被惊雷般撞门声震荡的小小土坯房!

是村东头的赵王氏!她男人赵老六,和白老蔫是同一个班次!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般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的重锤,狠狠砸在屋内每个人的耳膜上、心坎上!

“轰隆——!!!”

白柳氏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绝望的嘶喊彻底引爆了!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手里紧紧攥着的针线和那件承载着家庭生计的破褂子,无声地滑落在冰冷坚硬的土炕上。与此同时,“哇——!!!”一声嘹亮而惊恐的婴儿啼哭猛地炸响!是被巨响和母亲骤然爆发的绝望彻底吓醒的四凤!她的小手小脚在空中无助地乱蹬,小脸憋得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哭声尖锐、纯粹,充满了对未知恐怖的原始反应。她整个人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万钧重的巨锤狠狠抡中胸口,猛地向后一仰,瘦削的脊背重重撞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冰冷,从脚底板瞬间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刹那被彻底冻结,凝固成冰。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倒气的声音,像一条被无情抛在滚烫沙滩上濒死的鱼,徒劳地翕动着鳃,却吸不进一丝救命的空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那双瞪大到极致、几乎要裂开的眼睛里,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细密的、惊惧到极点的血丝!那血红的颜色,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无比狰狞可怖。

“爹?”三凤被母亲这从未见过的、如同厉鬼附身般的剧烈反应彻底吓懵了,又被四凤尖锐的哭声刺得心头发慌,下意识地、带着浓重哭腔小声喃喃。她小小的、尚未完全理解死亡意义的心灵,被“塌了”、“透水”、“全没了”这些冰冷的字眼撞击得一片混乱。但母亲那张瞬间失去所有生机、扭曲变形、爬满血丝的眼睛,还有那浑身无法控制的、如同筛糠般的剧烈颤抖,像一幅最原始、最恐怖的图腾,带着冰冷的恐惧烙印,狠狠地、永久地凿进了她幼小脆弱的灵魂深处!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小小的身体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剧烈抖起来,比刚才更甚。她像只被猛兽逼到绝境的小兽,本能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猛缩,死死地蜷回土炕最幽暗、最冰冷的角落,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冰冷的小脸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们啊!”大凤和二凤从最初的、如同石化般的震惊中猛地惊醒过来,带着哭腔的尖叫几乎刺破屋顶。她们连滚带爬地扑到土炕边,冰凉的小手带着惊恐的颤抖,手忙脚乱地去扶瘫软在墙根、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母亲。大凤用尽全身力气掐着母亲冰凉僵硬的人中,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二凤则慌乱地用自己冻得发僵的小手,用力拍打母亲同样冰冷、毫无反应的脸颊。

“娘!你醒醒!你说话啊娘!爹……爹他……”二凤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后面的话被哽咽死死堵在喉咙里。

白柳氏的身体在女儿们拼尽全力的摇晃和带着哭音的呼唤中,猛地一弹!那股冻结了她全身血液的寒冰,仿佛被这绝望的触碰瞬间点燃,化为滚烫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在她每一根血管里疯狂奔涌、咆哮!她喉咙里那堵塞的“嗬嗬”声骤然拔高,变成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不似人声的尖利嚎叫:

“老蔫——!我的老蔫啊——!你不能丢下我们娘几个啊——!”

这声嚎叫,凄厉、绝望、穿透屋顶,带着毁天灭地的悲怆,竟短暂地压过了屋外肆虐风雪的怒吼!震得房梁上沉积的灰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黑色的雪。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弹簧猛地弹起,赤着那双早已冻得青紫、布满裂口的脚,不管不顾地就朝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木门扑去!仿佛门外不是能吞噬生命的狂暴风雪,而是连接着她男人唯一生路的桥梁!她的眼神空洞而狂热,只有那个名字在疯狂燃烧。

“娘!不能去啊!外面风雪太大了!会冻死人的!娘!”大凤死命抱住母亲瘦弱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腰,瘦小的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但她咬紧牙关,指甲死死抠进母亲破旧的棉袄里。

“放开我!我要去找老蔫!他等着我!他一定在等着我啊!”白柳氏彻底陷入了疯魔状态,双眼赤红如血,头发在挣扎中散乱不堪,如同枯草。她不管不顾,双手疯狂地抓挠着粗糙冰冷的门板,指甲在木头上划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啦刺啦”声,留下道道清晰、带着皮肉碎屑和暗红血痕的印迹。她感觉不到指尖传来的钻心疼痛,感觉不到赤脚踩在冰冷泥地上刺骨的寒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熊熊燃烧,烧尽了所有的理智——去矿上!去那个吞噬了她男人的地狱!找到他!把他带回来!

“娘!矿上塌了!透水了!水还在往里灌啊!你去不得!去了也没用!救不了爹啊!”二凤也扑了上来,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抱住母亲的一条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嘶哑地哭喊。她一边拼尽全力拖拽着母亲,一边还要分心回头朝着炕上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四凤尖叫:“四凤别动!别爬过来!别掉下来!姐在这儿!姐在这儿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的撕裂感。姐妹俩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这头发狂的、不顾一切的母兽拖拽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白柳氏的身体剧烈地挣扎扭动,像一条被渔网困住的、濒临死亡的巨鱼,喉咙里发出低沉而骇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嗬嗬”咆哮。她的赤脚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疯狂地蹬踹、踢打,沾满了灰土、草屑,甚至蹬翻了一个破旧的瓦盆,碎片和水渍溅了一地。

举报

扫一扫· 手机接着看

公交地铁随意阅读,新用户享超额福利

扫一扫,手机接着读
按“键盘左键←”返回上一章 按“键盘右键→”进入下一章 按“空格键”向下滚动
章节评论段评
0/300
发表
    查看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