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的出现,让李明华的教学不再局限于口头念诵。
他可以在黑板上写字、画图,甚至出几道简单的算术题。
孩子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看李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了什么新东西。
识字进度大大加快,之前一天只能教一个字,现在一堂课能教三四个。
孩子们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就连一些原本最调皮的男孩子,也开始拿着树枝,在地上模仿黑板上的字,写得有模有样。
这事儿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一些原本不关心孩子上学的村民,在路过学校时,也会忍不住朝里面瞅两眼。
当他们看到自家娃竟然真的能坐在教室里,像模像样地跟着黑板认字时,心里都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李老师,还真有两下子。”
“是啊,以前张老师教一年,俺家那小子一个字都没学会。现在才几天,回来都能在地上写‘大人’‘土地’了。”
村民们的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赵来顺的耳朵里,让他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感觉自己对村里的掌控,似乎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到来,出现了一丝裂痕。
李明华却没空理会这些,他正为了新任务的另外两样东西发愁:作业本和铅笔。
这可不是锅底灰和破门板能解决的。
铅笔和纸张,是工业品,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这穷乡僻壤,金贵得很。
要想买到,只有一个地方——几十里地外的县城供销社。
可问题接踵而至。
第一,他没钱,他这个知青老师,名义上是挣工分的,每天记八个工分,年底按工分分粮食,手里一分钱现金都没有。
第二,他没人,哦不,是没“路条”。这个年代出远门,必须要有大队(村委会)开的介绍信,不然在路上会被盘查,说不清楚来路,会被当成“盲流”抓起来。
指望赵来顺给他开介绍信?
那比登天还难。
李明华陷入了沉思,钱和介绍信,这两个问题必须解决。
他把目光投向了村子后面的大山。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虽然不是植物学家,但也知道,大自然里遍地是宝。
这个年代的人们,守着金山却不识货,很多有经济价值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普通的野草野果。
接连几天,下课之后,李明华都会钻进后山。
他对外只说是去散散心,熟悉熟悉环境。
起初,他只找到一些寻常的野菜和蘑菇。
直到第三天下午,他在一处背阴的潮湿山坳里,看到几棵腐朽的青冈木上,长着一簇簇黑褐色、形似耳朵的东西。
李明华的心跳猛地加速了。
木耳!
而且是品相极佳的野生黑木耳!
这东西在后世是常见的食材,但在这个年代,却是能卖上价钱的“山珍”。
村里人或许也采,但大多是自己吃或者换点盐巴,不懂得它的市场价值。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木耳全部采摘下来,用衣服兜着,带回了住处。
晾干之后,足足有一小包。
有了能换钱的东西,接下来就是解决“介绍信”的问题。
直接去求赵来顺,肯定会被羞辱一番然后拒绝,必须想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李明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第二天,他故意在几个妇女面前唉声叹气,说自己水土不服,身上起了疹子,牙龈也肿痛,估计是“上火”了,得去县城的药店买点清火的药。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他刚来确实有些不适应,加上最近劳心劳力,嘴里真长了个溃疡。
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半天,全村都知道新来的李老师病了。
他这才揣着手,慢悠悠地晃到了村委会。
赵来顺正坐在办公桌后喝着茶,看到李明华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心里竟有几分幸灾乐祸。
“赵村长。”
李明华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李老师,看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啊。”
赵来顺明知故问。
“唉,可能是水土不服,身上不得劲。我想去县城一趟,买点药。”
李明华顺势往下说,道:“麻烦村长给开张介绍信。”
赵来顺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说:“生病了?我看你前两天做黑板的时候,力气比牛还大嘛。怎么,城里人身子骨就是金贵,这才几天就熬不住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病倒了,孩子们的课就没人上了。”
李明华不接他的茬,反而把孩子抬了出来。
赵来顺被噎了一下,他当然巴不得李明华病倒了滚蛋,但这话不能明说。知青生病,村里不给开介绍信去看病,这要是传出去,他的面子也挂不住。
他沉吟片刻,想找个理由刁难一下,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去县城可以,介绍信也能开。不过,村里的牛车今天没空,要去公社送粮。你自己走着去吧。”
赵来顺慢悠悠地说。
从小河村到县城,来回将近八十里山路,走路去,天黑都回不来!
这摆明了是故意刁难。
李明华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没事没事,我年轻,走得动。多谢村长体谅,那您给开吧。”
赵来顺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准备好的一堆话又堵了回去。
他狐疑地看了李明华一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大笔一挥,写了张介绍信,重重地盖上公章,扔了过来。
“早去早回,别在外面惹是生非!”
“晓得了。”
李明华拿起介绍信,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他自然没有真的打算走着去,昨天他就和孙大爷打听好了,邻村有个贩猪的,叫王麻子,今天要去县城卖猪,会赶着驴车从他们村口经过。
他在村口等了不到半小时,果然看到一辆驴车慢悠悠地驶来,车上绑着两头哼哼唧唧的猪,赶车的是个满脸麻子的汉子。
李明华迎了上去,递上一根烟,又塞了两毛钱。
“王大哥,去县城啊?捎我一程呗。”
王麻子一看有钱拿,还有烟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上来吧,兄弟!”
驴车虽然颠簸,还混杂着猪粪的臭味,但比起步行八十里,简直是天堂了。
一路上,李明华跟王麻子天南海北地聊着,很快就到了县城。
七十年代的县城,远没有后世的繁华。
街道不宽,两边大多是青砖瓦房,街上跑着几辆自行车,更多的是行人和板车。
最大的建筑,就是挂着红星的县政府和供销社大楼。
李明华谢过王麻子,先是直奔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是自发形成的“自由市场”,农民们会在这里偷偷卖点自家的鸡蛋、蔬菜,换点零花钱。
他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把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品相极佳的干木耳。
很快,一个像是城里干部家属的婶子被吸引了过来。
“小同志,这木耳怎么卖?”
“婶子,这可是正宗的野生木耳,您看这品相。一块钱一斤,不二价。”
李明华报了个价。
这价格不低,但他的木耳质量确实好。
那婶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掏钱买了一斤。
开张之后,生意就好做多了。不到一个小时,他的一小包木耳就卖光了,手里攥着沉甸甸的五块六毛钱。
这笔钱,在这个年代,可算是一笔巨款了。
李明华心中大定,揣着钱走向了供销社。
供销社里,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正靠在柜台上打瞌睡,态度爱答不理。
“同志,买东西。”
李明华敲了敲柜台。
售货员掀了掀眼皮:“买什么?”
“我要五十本作业本,五十支铅笔。”
李明华说道。
这话一出,那售货员的瞌睡立刻醒了,连旁边几个买东西的人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这年头,买一两支铅笔、一两个本子是常事,一次性买这么多的,绝对是稀客。
“你要那么多干什么?你是哪个单位的?”
售货员警惕地问。
“我是小河村的老师,给村里的孩子们买的。”
李明华说着,掏出了赵来顺开的介绍信。
售货员看过介绍信,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有些怀疑。
李明华付了钱,拿到了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的作业本和一大把铅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他刚把东西包好,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供销社门口,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无所事事地晃悠着,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干部服,流里流气。
当他看到李明华手里的东西时,眼睛一亮,随即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李明华心里咯噔一下,在村里住了这几天,他自然认得这个人,正是赵来顺的外甥,赵大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