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朱漆大门前。
姜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急匆匆迎了出来。
她珠翠满头,极力堆砌着富贵,厚厚敷粉的脸,难掩粗鄙与刻薄。
姜府这位老夫人半生居于村中,后来跟随长子姜世安入京,才硬学着做起这尚书府的太夫人。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一眼便瞧见兄妹二人的狼狈,尤其姜珩竟衣衫脏污,胸口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脚印!
老夫人当即捶胸顿足,扯高了帕子哀叫起来:“哎哟!我的心肝肉!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端端地去赴宴,怎就被人作践成了这副模样!”
姜世安眉头紧锁:“母亲,此事容儿子稍后细说,先进府罢。”
“进什么府!”姜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就是这个野丫头搞的鬼是不是?还没进家门呢,就先把我的心头肉磋磨成这样!”
她越说越气,指着云昭厉喝道:“见了祖母,为何不跪?果然是没人教的野种!”
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当场就扣了下来!
在姜家,老夫人向来跋扈专横。一旁跟随的二房、三房以及一众仆妇,顿时屏息凝神,低眉顺眼,不敢触这霉头。
只余光却忍不住悄悄打量那始作俑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好奇观望。
一旁的严嬷嬷面色一沉,正要开口,云昭轻轻抬手阻止了她。
“孙女若是野种,那父亲是什么?祖母又是什么?”
云昭自小长在山野,自是没少见村头巷尾泼妇吵架,她知道,对付姜老夫人这种人,讲不得什么大道理。
想治这种人,就得比她更粗蛮更不讲理!
她不顾老夫人瞬间铁青的脸色,和姜世安无语凝噎的表情,继续道:“父亲,我乏了,我的院子安排在何处?”
姜世安不由看向一直侍立在老夫人身侧的中年女子。
云昭也将目光投向老夫人身旁——
只见看起来三十来岁、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共有两人,可看姜绾心和姜珩都没有任何反应,便知这其中并没有母亲苏氏。
她原以为姜绾心口中“苏氏病重”,不过是句托词,难不成竟是真的?
负责管家的二房杨氏道:“听雪苑如今还空着,不如就让大姑娘在那儿暂歇罢?”
姜世安颔首:“阿昭,听雪苑清静,离你祖母也近,正好你刚回来,多陪陪你祖母,彼此也多亲近亲近。”
亲近?是想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日日拿捏吧?
云昭面不改色:“不必了。我自小长在乡野,没什么讲究。妹妹从前住在哪,我便住哪好了。
至于屋子里的一应物件,就让我身边的严嬷嬷去一趟库房,捡些合我身份的来用便是。”
此时的云昭尚不知晓,正是她这个看似跋扈的决定,彻底改变了她与苏氏母女的命运!
在场众人的神色一时都微妙起来。
院子要抢府中最大最好的,物件一应要最新最贵的。
这新归来的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怕是不大妥当!”二房杨氏猛地拔高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心儿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让她搬离栖梧苑,此事传扬出去,旁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我们姜家厚此薄彼,苛待未来的贵人!”
老夫人一听“太子妃”三字,腰板顿时挺直,斩钉截铁:“没错!栖梧苑就是心儿的,谁也别想动!”
云昭倏然一笑:“说起来,我倒有一事不明。
京中盛传,姜家嫡女即将与太子殿下订婚,这婚约,究竟是从何而来?莫不是凭太皇太后御赐的玉佩?”
她素手轻抚着玉佩上的丝绦,直视着姜父眼底的阴沉,缓声道,“我才是这玉佩的真正主人,姜家真要与太子订亲,难道不该是我这个嫡长女?”
这正是她方才当着长公主和众人的面,竭力争夺嫡长女这个名头的缘故。
此言一出,姜绾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看向云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今日在公主府,云昭已害她丢尽脸面,失了太后娘娘的御赐宝扇;
如今回到家中,竟连她的院子、她的婚约也要一并夺走?!
姜绾心求助地看向姜家几位长辈:“父亲,祖母……”
姜世安眸色深沉,凝视云昭:栖梧苑,心儿确实住了多年,如今你回来了,姊妹之间互换院落住一住也没什么。库房取用,稍后找你二婶去拿钥匙。至于婚约……”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终究是天家之事,并非我姜家可自行决断,一切还需仰赖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恩典。”
老夫人虽然混不吝,却知家中荣辱皆系于长子一身,见他已然表态,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姜绾心见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啜泣声陡然变得真切而尖锐。
栖梧苑她从小住到大,云昭轻描淡写一句话,就给夺走了?
更别说,库房里不知有多少她见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
此事若是传入东宫,太子殿下会如何看待她?还会如以往那般重视她吗?
父亲真是老糊涂了!
姜绾心委屈万分地靠在老夫人身边,眼泪淌得更凶,心底涌起一股被背叛的冰冷恨意。
云昭却朝姜绾心温柔一笑:“妹妹别难过。你若真喜欢栖梧苑,日后可以经常过来我院里,今日在车厢,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姜绾心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耳朵上的红珊瑚耳坠,刺目得宛如一滴血。
云昭盯着那耳坠,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母亲苏氏。
她打定主意要认亲回家,向姜家上下复仇!
要亲眼见一见爹娘,尤其她的生母苏氏,问清楚两世心中的无数谜团!
然而此时的云昭尚且不知,接下来她要见到的“苏氏”,并非她以为的生身母亲。
而姜家和姜珩父子身上,更隐藏着她前世至死也不知的肮脏隐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