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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亲之后
豆包不是干粮
都市 类型2025-10-19 首发时间1.2万 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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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霜降
作者:豆包不是干粮本章字数:4642更新时间:2025-10-19 14:14:59

坟地里的风比别处更烈些,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往人骨缝里钻。陈平立在两座新坟前,三炷香在他指间明明灭灭,烟线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倒像是谁在无声地哭,眼泪都碎成了星子。

他低头看那两座坟,新土还带着湿润的黏性,黄褐底色里嵌着的苇根残片,在风里轻轻颤,像极了岳母李素琴生前总也捋不直的白发。两座坟挨得极近,中间那道窄缝,窄到能塞进半只手掌,是他亲手量着留的。下葬那天他跟抬棺人说:“近点,老两口一辈子没分开过,夜里说话也能省点力气。”抬棺人笑他痴,说坟地讲究间距,太近了地气不通。他没听,蹲在土里一点点挪棺材,指节磨出了血,混着土成了深褐,倒像是给那道缝描了道边。

此刻他蹲下身,把两块临时赶制的灵位摆好。灵位是松木的,带着新鲜的木茬,“韩卫田”与“李素琴”三个字是他写的,笔锋抖得厉害,“卫”字的竖钩歪歪扭扭,倒像岳父年轻时扛过的那根扁担,压弯了腰,却从没断过。他把灵位往中间推了推,让两个名字的边缘轻轻碰着,就像无数个清晨,他看见岳父坐在炕沿上,岳母给他递棉袄,袖口蹭着袖口,不说一句话,却比谁都亲。

虎口的木屑还在,褐红色的,蹭在裤子上也擦不掉。他想起刻灵位时的情景,斧子下去偏了,木屑溅起来,正好嵌在虎口。当时没觉得疼,现在倒像有根细针在扎,一下下的,跟心口的钝痛合上了拍子。

“平子,香莲对不起你,可孩子无辜。”

李素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气若游丝,却字字都带着分量。那天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悬在头顶的钟摆,每一声都在催。他趴在床边,岳母的手已经凉了,枯瘦的手指攥着他的袖口,力气却大得惊人。那句话说完,她的手松了,监护仪的声音也变了调,长鸣一声,像把七年来的日子都拉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咔”地断了。

他当时点了头,脖子像生了锈的合页,每动一下都咯吱响。七年婚姻,像场漫长的雨,湿了他一身,却从没见过晴。韩香莲是岳父岳母的独生女,自小被宠得性子野,嫁给他三年后就跟着人跑了,去了南方,说是要找“活得像自己”的日子。头两年还寄钱回来,后来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村里人说他傻,守着两个孩子,伺候着老的,图啥?他不辩解,只是每天天不亮就去镇上的工地扛活,傍晚回来给岳父岳母做饭,夜里给俩丫头洗尿布。岳父韩卫田前年中风,瘫在炕上,是他端屎端尿,每天给揉腿按肩,说话说不清的老人,只会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偶尔掉两滴泪。李素琴总抹着泪说:“平子,委屈你了。”他就笑,说:“妈,一家人不说这话。”

如今这两个最疼他的老人,倒走得急,前后差了不到半个月。岳父是夜里走的,安安静静,像睡着了。岳母是在女婿给老伴儿守灵的第七天,突发了心梗,送到医院就没救回来。弥留之际,她拉着陈平的手,反复说的就是那句话,像是把两个孩子的未来,都塞进了他手里。

香烧得快,半截灰垂下来,眼看要掉。陈平抬手想接,风却抢先一步,把那截灰吹到了新土上,碎成了末。他看着那点灰,忽然想起李素琴总爱念叨的,说人死了就成了灰,跟土混在一起,就能看着家里人。那现在,是不是岳父岳母正隔着这层土,看着他,看着身后的两个孩子?

他把香插进搪瓷缸,缸是家里用了十几年的,以前总用来给岳父泡浓茶,缸底结着厚厚的茶垢,像层琥珀。现在当香炉,倒也合适,掉瓷的豁口对着坟头,像在张着嘴说话。香插稳了,他对着坟头作了三个揖,腰弯到九十度,停了很久才直起来,像是把这些年的重负,都随着这一弯腰,暂时卸在了土里。

身后的两个小人儿还跪着,脊背挺得笔直,像两株刚栽下的小树苗。左茵和右茴穿的是李素琴去年给做的棉袄,粉色的,现在洗得发了白,袖口磨出了毛边。风掀起她们的衣角,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秋衣,那补丁是陈平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子。

左茵耳后的朱砂痣在风里若隐隐现,那是她跟妹妹最明显的区别。陈平总说,这痣像颗小红豆,是老天爷怕他分不清两个丫头,特意做的记号。右茴后颈的疤也露着,浅红色的,像条细蚯蚓。那天他在工地加班,是岳母没看住,孩子扒着灶台够热水瓶,滚烫的水浇下来,哭得撕心裂肺。他赶到医院时,右茴的嗓子都哭哑了,看见他来,只伸着胳膊要抱,那只烫伤的小胳膊红得吓人。从那以后,他再忙也按时回家,再累也先检查灶台上的热水瓶放好了没。

“磕个头吧。”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像是怕惊着土里的人。

两个孩子听话地趴下去,额头磕在新土上,发出的“噗”声很轻,却像锤子敲在陈平心上。左茵磕得认真,小身子绷得紧紧的,额前的碎发都贴在了地上;右茴却有点走神,磕完头没立刻起来,小手指在土里抠着什么,指甲缝里都塞满了黄褐的泥。

左茵先抬起头,额头上沾着的那粒土,真像颗小巧的美人痣。她看着陈平,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却没掉泪。这孩子随她妈,性子倔,再委屈也忍着。“爸爸,外公外婆在土里冷不冷?”她问,声音细细的,被风吹得打颤。

“不冷,”陈平蹲下来,替她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碰到那粒土,轻轻弹掉,“土里暖和,像盖着厚被子。”

“那他们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左茵又问,眼睛盯着那两座坟,像是在等土里的人回答。

“能,”陈平点头,目光扫过两座坟中间的窄缝,“外公最疼你,你说话他都听着。”

左茵这才笑了笑,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有点漏风。“那我跟外公说,我把他的旱烟杆收好了,等他回来抽。”她去年偷偷拿过外公的旱烟杆,被李素琴说了两句,哭了好久,后来总念叨着要还给外公。

陈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岳父的旱烟杆,他收在柜子最底层了,乌木的,包浆都磨得发亮。老人走的前一天,还指着烟杆比划,他知道,是想抽一口。可医生说不行,他只能把烟杆藏起来,没成想,倒成了念想。

“嗯,等他回来抽。”陈平应着,声音有点哑。

“那妈妈呢?”左茵忽然问,眼睛里的水汽又浓了些,“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她也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陈平的手停在半空,风顺着领口灌进去,凉得他打了个哆嗦。韩香莲走的时候,左茵和右茴才三岁,记不清多少事,只偶尔看着别的孩子被妈妈抱着,会怯怯地问:“我妈妈呢?”他总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挣钱了”,孩子们信了,每次画全家福,都会在角落里画个模糊的影子,说是妈妈。

“妈妈忙,”他顿了顿,捡起地上的一根枯草,在手里绞着,“等她忙完就回来。”

“忙完就会死吗?”右茴忽然抬起头,小脸上沾着泥,眼睛亮得惊人。她刚才一直在抠土里的小石子,此刻手里攥着两颗,黑黢黢的,像两只小眼睛。

陈平看着小女儿,心里猛地一沉。右茴性子比姐姐活泛,却也更敏感,总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前几天守灵,她就问过“人死了是不是去天上荡秋千”,当时李素琴还没走,躺在病床上笑,说这孩子心眼灵。

“不会,”陈平把她手里的石子拿过来,塞进自己口袋,“忙完了,才知道怎么好好活。”

右茴眨巴眨巴眼,没再问,只是把身子又趴下去,磕了第二个头。这次磕得很重,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左茵看妹妹磕得重,自己也跟着用力,两个小身子一起一伏,像两只振翅的小蝴蝶。

陈平看着她们,眼眶有点热。这七年,难吗?难。工地上扛不动钢筋的时候,夜里孩子发烧抱着往医院跑的时候,村里人戳脊梁骨的时候,他都觉得熬不下去了。可每次看到两个丫头的笑脸,看到岳父岳母眼里的愧疚和疼惜,他又觉得,能撑。

香快烧完了,剩下短短的一截,火苗忽明忽暗。风更大了,吹得坟边的几棵野草东倒西歪,像在鞠躬。陈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土块簌簌往下掉,像在落一场小石子雨。

“走吧,”他对两个孩子说,“天快黑了,回家做饭。”

左茵和右茴听话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小手都冻得通红。左茵拉着陈平的衣角,右茴则攥着姐姐的手,三个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投在新土上,像三棵相依为命的树。

走了几步,左茵忽然停下,回头看那两座坟。“爸爸,”她说,“外公外婆的碑什么时候能立起来?我想把我的画贴在上面。”她昨天画了幅画,上面是四个小人,说是爸爸、姐姐、她,还有外公外婆。

“等过了头七,”陈平也回头,看那两座坟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刻字,把你的画也刻上去。”

“好!”左茵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

右茴没回头,只是忽然说:“爸爸,我刚才听见土里有声音,像外婆在给外公挠痒痒。”

陈平脚步一顿,眼眶终于热得忍不住,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地上,“噗”的一声,像颗小石子砸进土里。他没说话,只是把两个孩子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风还在刮,带着霜降的冷,却好像没那么刺骨了。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灯,昏黄的光在暮色里闪着,像撒在地上的星星。陈平牵着两个孩子,一步步往家走,影子在地上晃啊晃,像在跳一支慢舞。

他知道,以后的日子还会难,像这霜降天,冷得人缩脖子。可只要牵着这两只小手,只要想到土里的人在看着,他就觉得,再冷的天,也能熬过去。毕竟,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才对得起那些走了的,和那些等着的。

走到村口时,右茴忽然指着天边说:“爸爸你看,太阳落下去的地方,红堂堂的,像外婆煮的糖水蛋。”

陈平抬头,夕阳正沉在远处的地平线下,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暖红色。他笑了笑,拉着孩子们加快了脚步。“回家,”他说,“爸爸给你们煮糖水蛋。”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响,像在唱歌。陈平把鸡蛋打进锅里,看着蛋白慢慢凝固,蛋黄裹在里面,像藏着个小小的太阳。左茵和右茴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火苗舔着锅底,小脸上映得通红。

“爸爸,鸡蛋什么时候好呀?”右茴问,小鼻子嗅了嗅,像只小馋猫。

“快了,”陈平搅了搅锅里的鸡蛋,“等糖溶了就好。”

他往锅里撒了勺糖,看着白糖在热水里慢慢化开,甜味一点点漫开来,飘满了整个屋子。这甜味,像极了李素琴以前煮糖水蛋时的味道,暖暖的,能熨帖到心里去。

鸡蛋煮好了,陈平给两个孩子各盛了一碗,自己也端了一碗。三个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干杯。

“外公外婆,我们吃糖水蛋啦。”左茵举着勺子,对着窗外说,声音脆生生的。

窗外的风还在刮,可屋子里,却暖融融的,像春天提前来了。陈平看着两个孩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忽然觉得,所谓的好好活,大概就是这样吧——有热饭吃,有孩子陪,心里装着念想,日子再难,也能嚼出点甜味来。

夜色渐浓,村庄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黑夜里的珍珠。陈平收拾好碗筷,给两个孩子洗了脸,掖好被角。左茵已经睡着了,小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大概是在跟梦里的外公说话。右茴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房梁,忽然说:“爸爸,我今天在坟前捡的石子,你还拿着吗?”

陈平从口袋里掏出那两颗石子,放在右茴的手心里。“拿着呢,”他说,“给你。”

右茴把石子攥在手里,紧紧的,然后闭上了眼睛。“我把它们放在枕头底下,”她说,“这样外公外婆就能跟着我回家啦。”

陈平笑了,替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嗯,他们跟着呢。”

他坐在床沿,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窗外的风还在呼啸,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了。因为他知道,只要这屋里亮着灯,只要身边有这两个温热的小身子,再冷的霜降,也冻不透这日子。

天快亮的时候,陈平做了个梦,梦见岳父岳母坐在炕沿上,李素琴在给韩卫田缝扣子,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他走过去,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笑。醒来时,眼角还有泪,可心里,却踏实得很。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田野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像铺了层银霜。

新的一天开始了。陈平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厨房走。今天要去镇上买些菜,还要去木工房问问刻碑的事,左茵的画得早点拓下来……日子像串珠子,一颗接一颗,得好好地串下去。

他知道,这路还长,可只要一步一步走,总能走到天亮。就像这霜降过后,总会有暖阳,总会有春天。

PS: 陈平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虽然难,但是有她们两个陪着又很开心。一切的不如意随风而去。岳父岳母不在了。他和孩子们再也没人疼了,像个浮萍漂浮着没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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