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2日,星期一,天气:阴转雨
一夜没睡好。
窗外的风从北边吹来,带着焦糊味。
哪怕门窗关得再紧,空气里仍有烧尽的气息。
我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昨晚的火光——那冲天的红,和地上那一堆黑灰。
清晨,天刚亮,村子就乱成一锅粥。
“听说没?昨晚那火,不是意外。”
“我邻居家的三嫂看见了,说那火是从后窗先着的。”
“哎呀,不对,我家老儿子听见打架的声音呢!”
“哎妈呀,说那王二驴一直喊‘你谁啊!’"
“反正啊,那几天他跟李浩他们闹得挺凶的——”
当我推开院门时,这些声音像一阵阴冷的风扑面而来。
街口、井边、粮所门口,到处都是人。
每个人都在低声议论,生怕被别人听见,又偏偏说得让人都听见。
“唉,这年头啊,年轻人手不稳,火星乱飞,可别惹出人命。”
“谁知道呢,也许是报应,也许是……”
我走过他们身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在我背上游走。
那种被怀疑的感觉,真难受。
尤其是当我知道——
他们口中的“年轻人”,就是我哥、李浩,还有那几个晚上出过门的人。
上午,村长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来了。
黑皮鞋、蓝衬衫,胸前的警号牌在阳光下晃眼。
他们先是到王二驴家的废墟前看了看,又进了村部。
不到半小时,就有人来敲我们家的门。
“宋姐,昨晚你家两个孩子在干啥?”
“在家呢,吃完饭就各忙各的。”
我妈掐灭烟,笑得有些僵硬。
“有人说,看见你大儿子晚上出去了。”
“出去透透气也正常,天太热嘛。”
那人又瞥了我一眼,似乎在打量。
我心脏“突突”跳个不停,手心全是汗。
他们没多问,留下一句“配合调查”,就走了。
妈沉默了很久,转头看我:“是不是你哥惹的事?”
我咬着嘴唇没出声。
妈叹了口气:“这事,千万不能乱说,谁问都说不知道。”
晚上,院子里只亮着昏黄的灯。
我哥坐在那儿,低着头抽烟,一连点了三根。
烟雾笼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昨晚那事,跟我们没关系!”
他开口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可他们会信吗?”
他抬起头,眼神有点狠:“我没烧他家,我打过他不假,但火不是我们放的!”
我没吱声,只觉得空气里那股焦味更浓了。
“李浩他们呢?”
“那天我们在村口聊天,没离开那儿!”
我点点头,心里却更乱了。
他看着我,忽然轻轻拍了拍我肩膀:
“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查到家里来!”
那一刻,我看见他眼底有种我从没见过的疲惫——像一个被现实逼着长大的少年。
夜深,风里夹着雨味。
我实在睡不着,拿着手电出门,顺着小路往山后走。
村头的大柳树下,站着一个身影——是巫萨。
她神情平静得可怕。
“孩子,又来了。”
“奶奶,昨晚……是不是天灾?”
她摇头:“有些火,是人点的;有些,是命里的。昨夜那一场,是‘命火’——该灭的,会灭。”
我皱眉:“命火?”
她望着天边一点暗红的残光,低声说:“有的缘,是被烧断的;有的债,也在火里还。你若要走远的路,不可被这些火光牵住。”
我愣在那里。她似乎知道一切,却又什么都没说。
“巫萨奶奶,我哥他——”
“你的哥哥无罪,命火烧的,不是他。”
说完,她转身走进夜色里,背影被雨丝一点点吞没。
第二天早晨,下起了小雨。
村里人都窝在家中。
广播说,警方初步判断火灾原因是“屋内电线短路,引燃可燃杂物”,但还要进一步调查。
妈听完长出一口气,捶了我哥一下:“以后别乱跑。”
哥只是笑笑:“知道了。”
雨敲在屋檐上,淅淅沥沥。
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巫萨那句话——
“有的缘,被烧断的;有的债,也在火里还。”
或许,这场火只是个开始。
也或许,它在提醒我:
——这个世界里,有些东西,真的在“改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