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头,白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这里不欢迎健康的人。陈拙快步走着,破旧运动鞋与抛光地面的摩擦声在空旷中回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追赶他。
重症监护室门口,母亲蜷缩在塑料椅上,整个人小了一圈。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红肿,目光涣散。
“医生说是脑动脉瘤破裂。”她声音嘶哑,“你爸在开会时突然倒下的,跟...跟你舅舅一样突然。”
陈拙在她身旁坐下,没说话。走廊尽头,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你爸这辈子...”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
陈拙知道她想说什么。陈建国,市发改委副主任,一辈子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在官场这个不见硝烟的战场上,他像个永远的新兵,既学不会冲锋,也做不到撤退,只能僵在原地,等着被流弹击中。
“医生说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大,就算救回来,也可能...”母亲的话断在空气里,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拙望向ICU紧闭的大门。门上的小窗被帘子遮得严实,仿佛后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本《周易》,书角的磨损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妈,爸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家里有没有添置什么特别的东西?”他问得随意,像是没话找话。
母亲茫然地摇头:“你爸你还不知道吗?除了单位就是家,两点一线。家里也没什么变化,就是上周他同事送了个盆景,说是叫什么‘黑松’,你爸喜欢得不得了,放在书房窗台上天天看。”
陈拙眼神一凝:“什么样的盆景?”
“就一盆小松树,种在个紫砂盆里,怪好看的。”母亲擦了擦眼角,“怎么了?”
陈拙没回答,站起身:“我回家拿点东西,很快回来。”
“现在?”母亲有些不知所措,“你爸还在里面...”
“很快。”陈拙已经转身走向电梯。
陈家住在城西一个老旧小区,是陈建国单位多年前的福利分房。房子不大,但位置尚可,站在阳台能望见不远处的公园人工湖。陈拙从小在这里长大,直到大学毕业后搬出去租房子住。
他用备用钥匙打开家门,径直走向父亲的书房。
那盆黑松就放在书桌旁的窗台上,正如母亲所说,种在一个精致的紫砂盆里。松树造型别致,枝干虬曲,针叶墨绿,看上去价值不菲。
陈拙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去。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周易》,翻到“坤卦”一页,然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后背发凉。
那盆黑松周围环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如同细小的蛇,缠绕在枝干之间。更可怕的是,黑松摆放的位置正好是书房的坤位——家中的死门方位。
“松树属木,紫砂属土,木克土为煞。”陈拙低声自语,“摆放在坤位死门,这是要断人生路啊。”
他走近细看,发现紫砂盆的底部刻着几个几乎看不见的符文。不是汉字,也不是常见的道家符咒,而是一种更为古老、诡异的符号。
陈拙掏出手机,对着盆景和符文连拍几张照片。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检查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陈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我是许观海。”
陈拙心头一紧:“许总怎么有我的号码?”
“这不难。”许观海轻笑一声,“听说你父亲住院了,情况如何?”
消息传得真快。陈拙不动声色:“还在观察。”
“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我在一院有熟人。”许观海顿了顿,“另外,我上次的提议依然有效。我办公室里那个风水阵,还是想请你来看看。”
陈拙的目光仍锁定在那盆诡异的黑松上:“许总这么信得过我?”
“直觉告诉我,你不简单。”许观海的声音带着深意,“明天上午十点,如何?”
陈拙沉默片刻:“下午两点吧,上午我要在医院。”
“好,就这么说定了。”许观海爽快答应,随即挂断电话。
陈拙放下手机,再次看向那盆黑松。他小心翼翼地端起花盆,感觉入手冰凉,即使隔着紫砂,也能感到一股寒意渗入指尖。
他决定把盆景带走。
回到医院时,夜幕已经降临。母亲仍在ICU外守着,像是一尊雕塑。
“拿到东西了?”母亲有气无力地问。
陈拙点点头,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一旁:“妈,那盆盆景是谁送给爸的?”
母亲努力回想:“好像是...刘叔叔,你爸单位的刘副主任。说是去日本考察带回来的纪念品。”
刘副主任?陈拙对这个人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笑容可掬的胖子,逢年过节会来家里坐坐,每次都带着不轻不重的礼物。
“怎么了?”母亲察觉到他的异常。
“没什么。”陈拙摇头,“就是觉得盆景放书房不太合适,我拿回去养。”
母亲没再追问,她的全部心思都在ICU里的丈夫身上。
夜深了,医院渐渐安静下来。母亲在陈拙的劝说下,到旁边的家属休息室小憩。陈拙独自守在ICU外,那盆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黑松就放在脚边。
他翻开《周易》,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查找与那些符文相关的信息。书页泛黄,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卦象在眼前晃动,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凌晨三点,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陈拙警觉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朝这边走来。那人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步伐稳健,目光如炬。
“家属?”医生在ICU门前停下,看了眼陈拙。
陈拙点头:“我父亲陈建国怎么样了?”
医生没直接回答,而是瞥见陈拙手中的《周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信这个?”
“随便看看。”陈拙合上书。
医生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周易可不是随便看看就能懂的。”他伸手推开ICU的门,“我进去看看病人情况。”
门在医生身后关上,陈拙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他站起身,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只见那医生径直走向父亲的病床,却没有查看监护仪器,而是站在床尾,似乎在观察什么。
陈拙猛地推门而入。
医生闻声转身,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但很快恢复平静:“有什么事吗?”
“您是今晚的值班医生?”陈拙问。
“我是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刚做完一台手术,顺路过来看看。”医生镇定自若地回答,“你父亲的情况稳定,不用担心。”
陈拙的目光落在医生的胸牌上——赵明远,副主任医师。
“谢谢赵主任。”陈拙说,眼睛却紧盯着对方的手。赵医生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戒指上刻着与黑松盆底相似的符文。
赵明远注意到陈拙的目光,下意识地把手缩进白大褂口袋:“好好休息,明天主任会来查房,详细说明后续治疗方案。”
他快步离开ICU,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陈拙站在父亲的病床前,看着那个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舅舅的离奇死亡,父亲的突发重病,诡异的黑松盆景,神秘的赵医生...这一切绝非巧合。
他轻轻掀开父亲病床的床单,在床尾发现了一张折叠的小纸片。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咒,与黑松盆底和赵医生戒指上的符文同出一源。
陈拙攥紧纸符,指节发白。
这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用的不是刀枪,而是更加隐秘、更加恶毒的手段。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在陈拙眼中,那些光亮之下,是无尽的暗流涌动。他掏出许观海的名片,在手中翻转着。
明天下午两点,他必须去会会这位许总。也许在那里,他能找到一些线索。
母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小拙,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陈拙迅速将纸符塞进口袋,替父亲掖好被角:“没什么,看看爸。”
母亲走到床边,握住丈夫的手,低声啜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