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

这不是幻觉，而是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记忆，即便轮回转世，依旧清晰如昨。

冷。

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的墙缝中呼啸而入，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刮过他单薄的衣衫，

贪婪地吮吸着他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温度。

身下的干草混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与腐朽的霉味，冰冷而坚硬，硌得他瘦骨嶙峋的身体生疼。

秦彻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却是一片漆黑。

没有光，没有色彩，甚至连模糊的轮廓都无法捕捉。这双眼睛，已经瞎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然而，一股更甚于碎魂之痛的腐朽与衰败感从四肢百骸传来。

经脉寸寸断裂，丹田处更是空空荡荡，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别说灵气，就连一丝生机都难以凝聚。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旧伤，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这里是万域荒洲，北境，霜寂城。

而他，不再是那个一念之间便可令九天神州风云变色的丹霞帝尊。

如今的他，是霜寂城秦家那个三年前在家族比试中遭人暗算，落得个双目失明、丹田被废、修为尽散的废少——秦彻。

一个被家族抛弃，被世人遗忘，只能在这漏风的柴房里苟延残喘，等待生命油灯耗尽最后一滴油的……废物。

九天帝尊与盲眼废少，云泥之别的两个身份，此刻却荒谬绝伦地重叠在了一具残破的躯壳之上。

“呵呵……呵呵呵……”

低沉而嘶哑的笑声从秦彻干裂的嘴唇中溢出，在这寂静的柴房里显得格外阴森。

笑声中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嘲讽与冰冷的恨意。

滔天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这具孱弱身体的最后一丝防线。

那被尘封在灵魂最深处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

九天神州，丹霞圣宗。

红烛摇曳，喜帕轻挑。

眼前的人儿，是他倾尽三千年光阴去爱恋、去守护的青梅竹马，沈梦清。

她依旧是那般清丽绝伦，眉眼如画，一身凤冠霞帔，美得让人窒息。

那双曾盛满了星辰与爱意的眼眸，此刻却倒映着跳动的烛火，深邃得让他看不真切。

“彻哥哥，从此以后，梦清便是你的妻了。”

她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像最甜美的蜜糖，融化在他的心间。

他执起她的手，满心欢喜与憧憬。

三千年苦修，登临帝尊之位，不就是为了能给予她最好的守护，与她携手看遍这九天神州的繁华吗？

“梦清，有我在，此后万古岁月，再无人能伤你分毫。”他郑重许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沈梦清笑了，那笑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疏离与……冰冷。

“彻哥哥，大婚之夜，梦清为你准备了一份贺礼。”

她柔声说着，素手轻扬，一根通体漆黑，缭绕着不祥气息的诡异长钉悄然出现在她的指间。

那长钉不过三寸，钉身却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冤魂哭嚎的扭曲符文，钉尖处一点猩红，仿佛凝聚了世间最深沉的怨毒与诅咒。

碎魂钉！

秦彻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全身。

这是葬神殿的禁忌邪物，专伤神魂，碎人丹田，歹毒无比！

他想躲，想反抗。

然而，就在他与沈梦清对视的那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禁锢了他身为帝尊的全部修为。

他体内的灵力，仿佛被冻结了一般，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

“梦清，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梦清那张绝美的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眼中的冰冷也愈发刺骨。

“彻哥哥，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碎魂钉已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毫不犹豫地，带着决绝的力道，狠狠刺向他的丹田！

“噗嗤！”

血光迸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秦彻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完全没入自己丹田的碎魂钉。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如同宇宙爆炸般，从丹田瞬间席卷全身！

他苦心修炼三千载，凝聚了无尽心血与荣耀的帝尊丹田，

在那诡异的黑色符文侵蚀下，如同被烈日灼烧的冰雪，寸寸龟裂，迅速消融！

灵力如开闸的洪水般疯狂外泄，修为以一种雪崩般的速度疯狂跌落。

帝尊、圣者、道君、王侯……

短短几个呼吸间，他便从九天之巅，跌落至凡尘。

剧痛，撕心裂肺的剧痛，不仅来自于肉身，更来自于那颗被无情撕碎的心。

他不明白，他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她？那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女人，为何会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烛光下，沈梦清的眼中没有愧疚，没有不舍，只有一片漠然，

仿佛她亲手毁灭的，不是自己的挚爱，而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沈梦清缓缓抽回手，任由他的身体软软倒下，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因为……你不配。”

冰冷的三个字，像三柄最锋利的刀，彻底扎碎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痛楚中，缓缓沉沦……

……

“嗬……嗬……沈！梦！清！”

三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带着比这柴房寒风更刺骨的杀意。

秦彻瘦削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那背叛的画面，每一次回想，都像是在他的灵魂上重新剜下一刀。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这具残破的躯壳彻底撑爆。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他要回去，他要重临九天，他要亲口问一问那个女人，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他感受着体内断裂的经脉，感受着那空空如也，连一丝灵气都无法凝聚的丹田，

一股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将他淹没。

别说重返九天，以这具身体的状况，恐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难道，他秦彻的一生，就要以这样屈辱的方式，在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悲惨地落幕吗？

不！

绝不！

就算是死，我也要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疯狂与不屈，如同黑暗中迸发的唯一火星，骤然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求生意志。

就在这股恨意与绝望交织，攀升至顶点的瞬间

“轰！”

秦彻的眉心识海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灼热！

仿佛有一颗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在此刻骤然苏醒，爆发出开天辟地般璀璨的光芒！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无形的、却又仿佛蕴含了宇宙一切奥秘的眼睛，在他的识海之中，缓缓睁开！

混沌神瞳！

前世，他在一处上古纪元遗迹中，拼着神魂重创的代价，才夺得这桩无上机缘。

然而，直至他陨落，都未能真正参悟，未能将其开启。

却不曾想，在这一世，在这最绝望的境地，它……竟然自行开启了！

几乎在混沌神瞳开启的同一刹那，那页伴随他残魂一同重生，

一直沉寂于魂魄最深处的暗金色书页，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感召，骤然间光芒大放！

嗡——

古老、晦涩、仿佛不属于这个纪元的文字与图录，如同一条璀璨的星河，浩浩荡荡地涌入秦彻的意识之中。

每一个字符，都蕴含着天地的至理；每一幅图录，都阐述着大道的根源！

《太初鸿蒙经》！

传说中，天地未开，宇宙鸿蒙之时诞生的第一部无上功法！

“原来……原来如此……”

无数信息流淌而过，秦彻瞬间明悟了前世种种困惑。

原来，开启混沌神瞳的钥匙，并非修为，并非悟性，而是需要修炼与之同源的《太初鸿蒙经》！

而这两样至宝，竟在今时今日，在他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刻，同时复苏！

“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秦彻啊！”

无声的狂笑在秦彻心中回荡，那被绝望浸透的灵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就在此时，他那双盲白无神的眼眸深处，一道细如发丝，却又仿佛能撕裂万古黑暗的混沌光痕，骤然一闪而逝！

下一刻，秦彻“看”到了。

眼前的永恒黑暗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

这并非依靠视觉，而是一种超越了物质层面的感知，如同神祇俯瞰凡尘，

周围的一切，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最为本质的形态，无比清晰地倒映在他的“心”中。

他看见了身下干草的枯黄脉络，看见了墙角那只正在吐丝的蜘蛛，

看见了空气中漂浮着的、肉眼绝不可见的细微能量尘埃。

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这具残破身体的内部。

那断裂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布满了狰狞的裂纹。

那曾经的丹田所在，此刻只剩下一个被碎魂钉的诅咒之力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空洞，

丝丝缕缕的黑色死气，依旧在顽固地盘踞着，阻止着任何生机的汇聚。

这破败的世界，这残缺的身体，在混沌神瞳的“心识”之下，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秦彻缓缓抬起手，尽管手臂依旧虚弱无力，但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沈梦清……葬神殿……”

他干裂的嘴唇中，再次挤出这几个名字，嘶哑，冰冷，却不再是绝望的嘶吼，

而是蕴含着比万载玄冰更刺骨的杀意与誓言。

他挣扎着，用这具残破身体仅存的气力，以指代笔，在身下的尘土中，一笔一划，深深地刻下了一个“杀”字。

指尖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带来细微的刺痛，却仿佛在宣告着一个帝尊的归来。

这一笔，是开始。

这一笔，亦是誓言。

那些曾经背叛他的，欺辱他的，算计他的……一个，也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