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好诗。”
“不好,甚至有点可怖。”
“哪里可怖?”
“飞花指和丝雨剑,这是江湖中最可怖的武功。”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不错,丝雨绵绵,蔽日遮天。”
“若有人兼通两门,岂非无敌于天下?”
“现在就有人两门兼通。”
“谁?”
“风玉楼!”
“他还不是无敌?”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实力。”
“他应该是个惊才绝艳的人。”
“不,他的名声并不好,甚至有点臭。”
“哦?哪里不好?”
“他是一个浪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浪子。”
风玉楼也很无奈,这个传闻不知从何而起。
他对吃很讲究,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嘴巴。
他对喝很挑剔,水可以不喝,酒不能不饮。
他对嫖并不感兴趣,只因为他经常出入芙蓉帐,所以嫖客之名日盛。
他对赌更不感兴趣,赌博向来都是凭运气。
他的运气一向不好。
若是一个人十赌九输,他一定不喜欢赌。
偏偏现在,他正在进行一场豪赌!
白花花的银子堆积如山。
风玉楼摩挲着其中一块纹银,一手拿着酒葫芦,慵懒地倚坐在椅子上。
这仅仅是他玩了九把便赢回来的钱。
他的身后恭敬地站着一对中年夫妇。
两人面黄肌瘦,粗布麻衣,身体微微躬着,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妇人脸上挂着愁容,紧蹙的眉头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男人却是两眼放光地盯着面前如小山一样的银子,哈喇子像是悬挂的瀑布。
男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但他却欠过。
半个时辰之前,这对夫妇还在四季赌坊的门口苦苦哀求。
他们全然不顾小厮的驱赶、辱骂和殴打,哭喊声撕心裂肺。
只因为他们十岁的女儿小茶被抓去抵了赌债。
那时候,风玉楼正在不远处的小摊,品尝着一只肥得流油的大烧鸡。
两年的江湖游历,他走南闯北,无非就是想吃遍天下美食。
若不是为了这口烧鸡,他才不会跋山涉水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夫妇的哭喊声不但没有引起他的同情,甚至有些反感。
他吃饭的时候,最讨厌遇到扫兴的事。
他还是忍着心中的刺挠,把这烧鸡啃得一干二净。
夫妇的哭闹声渐渐低了,绝望慢慢爬上了他们的脸,眼神变得黯淡无光。
“都怪你,杀千刀的,你还我女儿。”妇人拍打着男人,骂声中还带着哭腔。
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瘫坐在地的二人抬头看去。
风玉楼噙着微笑,揣着手打量着他们。
他那件白衫已沾了许多风尘,但头发却梳得很整齐,缠着银丝的发冠格外亮眼。
任凭谁都能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平头老百姓。
“你很喜欢赌?”风玉楼的声音很温和,恰似这秋日的暖阳。
男人连连摆手,面带苦色道:“不不不,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风玉楼笑道:“诶……不行,你要赌,我打本给你赌。”
他勾了勾手指,给二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风玉楼掏出点碎银打点了门口的小厮,带着二人走进了四季赌坊。
四季赌坊四季如春,你可以在这里感受到勃勃的生机。
开怀满足的笑声,充满希冀的呐喊,是在别处所看不到的。
但笑脸与欢声的背后,埋葬着多少家破人亡的代价。
赌场也是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地方。
这就是风玉楼从不喜欢赌博的原因。
风玉楼闲庭信步,每一步都走得很从容。
夫妇二人跟在风玉楼身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不老赵吗?”
“他还敢来?难道又有钱啦?”
“娃子都输进去了,哪来的钱?”
“没了娃子,不还有个婆娘可以输么?”
听到对自己的评头论足,老赵只能无地自容地低着头,遮着脸。
风玉楼找了最大的一张赌桌,悠然地坐下了。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围观的人群却识趣地给他散开了一道口子。
夫妇二人站在他身后,一脸狐疑。
赌桌对面的庄头眯着眼打量着风玉楼。
“老赵,刚才还在外面寻死觅活的,怎么,找到冤大头给你打本了?”
风玉楼丢出十两银子,“就赌大小,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真的?”老赵失声问道,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
妇人嗔怒地扯了一把老赵,突然“噗通”跪倒,双手颤抖连连作拜。
“求求大爷开恩,把女儿还给我吧,我可以当牛做马还债,我……我命都可以给你。”
庄头嗤笑一声,不屑道:“切,你的命又不值钱。”
风玉楼温声道:“大娘,你先起来,我看你家男人今天红光满面,说不定,几把就能把你们的女儿赢回来。”
妇人惶恐地看了看风玉楼,却瞥见老赵正欲拿起桌上的银子。
“别赌了别赌了……好不好……”
老赵俯下身沉声道:“赢了算我们的,输了算他的,怎么不赌?这是唯一能救女儿的法子了。”
风玉楼催促道:“怎么样,你还玩不玩?”
“玩!玩!”老赵迅速抓起桌上的十两碎银。
庄头狞笑道:“十两?他可是欠了我们五千两!你拿十两想赢五千两?”
局促的气氛顿时被满屋的嘲笑声打破。
“五千两?我……我……明明才借了五百两。”
“哼,规矩定的利息就是九扣利,你东躲西藏十来天,原本还不止五千两。现在抓你女儿来抵了尾数,这五千两你要再还不上,明天就卸你一条胳膊。”庄头阴恻恻笑道。
老赵一下怔在原地,嘴巴张着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双手已然抖若筛糠。
“五千两!要是买大米,足够我们四方集的所有人吃三年了。”
“可不是嘛!老赵他娘的算是废了。”
妇人听闻后,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眼神变得空洞又绝望。
一道温润又爽朗的笑声打破僵局。
“五千两?”风玉楼掐指一算,轻笑道:“也不难,连赢九把而已。”
“连赢九把?哈哈哈……小心吹牛闪了嘴。”
“这小子看着不像傻子,怎么尽说傻话。”
“而且把把都要全压,除非这庄头今天倒霉到家了。”
庄头手掌一拍骰盅,闷哼道:“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能不能连赢九把。”
风玉楼招招手道:“我看你今天运气好,你尽管押,不过,每次都得全押。”
庄头阴鸷地看着风玉楼,这种老油条自然能看出他跟在场的普通赌徒不一样。
骰盅在庄头的手中上下晃动,骰子发出“笃笃”的响声。
“啪!”,骰盅落定。
围在赌桌前的人熟练地纷纷下注。
老赵却开始犹豫了,他还在左顾右盼,举棋不定。
风玉楼道:“输了算我的,你怕什么?”
老赵的手一下稳了起来,把十两银子押在“小”的那边。
“买定离手,开。二二三,七点小。”
“中了,中了。”老赵眉开眼笑,快速把桌上赔付的二十两银子抓在手中。
“继续!”
又开了七把,老赵每一把都能押中,如有神助。
现在风玉楼面前已经堆了二千五百多两。
老赵几乎要伏在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上边,尽情地抚摸。
“这老赵今天真的走了狗屎运了。”
“连赢八把,这怎么可能?”
“难道老赵出老千?”
“出老千?还没有人敢在这里出老千。”
“也是,老赵那怂样,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他今天这么旺,跟着他押几把试试。”
庄头的脸色变了,一阵青一阵白。
他怀疑风玉楼出老千,可惜他看不出端倪,也抓不到证据。
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换作了一致的喝彩。
所有人都知道,跟着老赵押,准没错。
原本佝偻着身子的老赵腰杆也挺直了几分,得意地抬着头。
庄头的手心已然湿透,再这么下去,把他自己的命留下也赔不了那么多钱。
他的手按在骰盅上,迟迟没有摇骰。
“快呀!莫不是怕了吧?”催促声纷纷。
庄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正欲摇骰。
一只大手,压在了骰盅之上。
来人云锦华服,修剪整齐的两撇胡须散发着几分霸气。
“掌柜。”庄头恭敬行礼,退至一侧。
突然的安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噤若寒蝉。
掌柜虎视眈眈地盯着风玉楼,似是在看着一只小猎物。
“朋友,报个名儿吧!”掌柜森冷道。
“在下姓风。”风玉楼微笑着,他的嘴角似乎永远挂着笑意。
“敢不敢比划比划?”掌柜语气中略带挑衅。
“比什么划呀?你不玩了吗?”风玉楼神态自若,看向老赵。
“玩得!玩得!”老赵得意的神情早已换作了胆怯,不敢直视掌柜一眼。
“好!那就让我来陪各位耍耍!”掌柜手按骰盅,并未拿起,骰子的响声已然传出。
现场一阵哗然,甚至有人猜测这是不是某种神通。
骰子声落,押注开始。
没有人下注。
“再赢一把,你就有五千两还债了。押吧!”掌柜挑了挑眉,直勾勾地看着老赵。
老赵沉吟许久,满是顾虑地看向风玉楼。
“你看我干什么?说好了赢的算你的,这些都是你的钱。”风玉楼淡然道。
老赵回过头来,怯生生的模样半天没说话,最后才慢慢憋出几个字来:“我押大!”
旁人刚想跟着押注,又无奈地缩回了手。
“你可得想好咯!”掌柜沉声道。
老赵不语,风玉楼气定神闲,所有人都凝视着骰盅。
“买定离手,开!”
“啊哈哈哈哈,中了,中了。六六五十七点大。”老赵差点跳了起来,他的眼睛泛着狂热的红光。
原本胸有成竹的掌柜顿时错愕不已,眼中尽是怀疑与不信,
他恶狠狠地看向风玉楼,拳头关节攥得啪啪作响。
他明明知道自己摇的是“三个六”豹子,他对自己的手法向来都很自信。
在赌大小的规则里,豹子大小通杀。
他只道此前老赵赢那么多把,一定是风玉楼能够听声辨骰。
所以当开出“六六五”的时候,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但看到风玉楼似笑非笑的表情后,他便知道又是风玉楼搞的鬼。
掌柜的脸色一沉,透着一股狠劲与杀意,嘴上却恨恨道:“赔给他!”
庄头从桌子底下的匣子里拿出一沓银票,仔细清数后扔在了桌上。
老赵一把揽回了赔付的银票,将它们死死压在银山下。
风玉楼慵懒地倚着靠背,摩挲着一根银条,没有说话。
老赵抚摸着这座小山,像是欣赏一件极珍贵的艺术品。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即便他辛辛苦苦做一辈子工,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但当他想到这些钱马上就不是自己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
妇人也挤到了桌前,捧着几根银条,欣喜地喃喃道:“有钱了,可以把小茶赎回来了。”
“老赵,你他娘的今天运气真不错,如果我是你,今天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得是啊!这种运气不是天天有啊!”
“再赢一把,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哪是不用愁啊,一万两,几个人一辈子能赚个一万两?”
“莫说一万两,赚一千两都难。”
老赵也陷入了沉思,眼睛就直勾勾盯着那堆银子。
妇人见状脸色顿时苍白,紧拽他的衣袖央求着,“不要,不要。”
老赵伸出一根手指,像是着了魔般,“一把,再赢一把,我们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妇人一把趴到那堆银子上,死死护住,像是护着一个孩子。
这堆银子,确实是她孩子的救命钱。
老赵还在好说歹说,周围还有些许添油加醋的声音,妇人仍是死活不依。
老赵不耐烦了,扯着妇人的衣领,一把将其拽起,重重甩在地上。
“掌柜,再玩一把,请摇骰!”老赵舔着脸笑道。
妇人猛扑过来,又被他一脚踹开。
风玉楼仍是静静地坐着,无动于衷。
“好,有胆魄!”掌柜把手又放到骰盅上,熟悉的响声传来。
这哪里是骰子的响声,简直是富贵的召唤。
老赵没有犹豫,全部押小。
他眼里泛着光,似乎已经看到了高门大院,妻妾成群。
“小……小……小……”
呐喊助威声让老赵的心情兴奋到了极点。
“开!”
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下,骰盅打开。
“三个五,豹子,通杀!”
老赵的身体一下瘫软,整个人趴在了赌桌上。
他的脸色死灰,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
也许并不是因为救女儿无望,而是高门大院的景象破灭。
“完了,完了,小茶怎么办呢?”妇人的哀嚎瘆得人心慌。
老赵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躬身对风玉楼说道:“这位公子,刚才是一时失手,请你再给我十两银子,我马上能够赢回来。”
风玉楼斜着眼,冷冷的睨着他,没有掏钱的意思。
老赵抖着合十的双手,“求求公子了,否则我的女儿就要给他们糟践了。”
“你还真是个混蛋!”风玉楼反手一掌,重重呼在老赵的脸上。
他的人整个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一根大柱子上,落地时已是鼻青脸肿,七窍血流。
人群惊得四散,纷纷缩到墙边。
“原来是个练家子!”掌柜丝毫不怵,反而黠笑道。
风玉楼徐徐起身,负手道:“我这个人呢,很讲道理。道理告诉我,祸不及妻儿!”
他走到老赵跟前,接着道:“原本我是打算让他自己把女儿赢回来,没想到,给他机会他不中用。”
又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掌柜,“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按我的规矩来咯!”
掌柜闷哼一声,道:“你的规矩?划个道儿吧!爷爷接着。”
风玉楼指着老赵道:“这个人欠你们钱,你找他要去,把孩子放出来。另外,小孩子被你们吓着了,赔个五百两给孩子补补身子吧!”
掌柜一拍桌子,面露愠色道:“早料到你就是来砸场子的,兄弟们抄家伙。”
此话一出,所有赌徒鼠窜而出,眨眼工夫,只剩风玉楼和夫妇二人。
与此同时,十几名打手持短朴刀鱼贯而入。
妇人哪见过这般场景,早已蜷缩在墙角。
掌柜狞笑道:“在这里,我的规矩才是规矩!”
十几名打手同时冲杀上来,个个凶神恶煞,似要将风玉楼剁成臊子。
风玉楼动了,又似乎没动,十几名打手像放射的烟花般撞到墙上,有的甚至破窗而出,跌到大街上。
无一人再能起身,皆是头破血流,伤筋断骨。
掌柜惊得目瞪口呆,但此刻容不得他迟疑,当即抄起朴刀,横扫风玉楼。
这一刀虎虎生风,若被砍中,怕是拦腰折断。
风玉楼并没有多大的动作,但任凭掌柜怎么劈砍,每次准头都差了毫分。
掌柜暴喝一声,一招力劈华山,全力砍下。
风玉楼却只是缓缓伸出手指,迎着劈来的刀身,轻轻一弹。
刀身顿时断成两截,劈下的断刀未触及风玉楼分毫。
他从容微笑地看着掌柜那张布满惊惧的脸,一指点在他的肩头。
“噗”的一声,血雾喷溅,掌柜的肩头活生生被这一指轰出了一个小洞。
掌柜惨叫一声,捂着肩头疼得倒地打滚。
风玉楼一脚轻轻踩上他的肩头,制住其打滚的身体。
“我方才给你演示了几招,要再加五百两酬金,不过分吧?”
掌柜啐了一口,狠辣地瞪着风玉楼,忿忿道:“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
“总共一千两,我要银票!”风玉楼脚下微微用力,掌柜顿时疼得嗷嗷叫。
掌柜的手已经抖若筛糠,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了风玉楼。
风玉楼的脚并未挪开,数够了一千两,多出的银票又扔回掌柜的脸上。
“我的规矩就要一千两。”
收好银票后,风玉楼脚下再度用力,掌柜“啊”的一声,整个人疼得抽搐起来,眼泪鼻涕唾液齐流。
“你好像忘记了放人!”
掌柜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弱声道:“那女娃已经送去给了雷老板……”
“雷老板?”风玉楼这才把脚挪开,转过身向妇人问道:“你听过吗?”
妇人怯怯地点了点头。
掌柜艰难撑着地面,向后挪动,戟指道:“狗娘养的,敢在雷老板的地盘闹事,他一定会把你剁了喂……”
他的话还差最后一个字,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片树叶已经没入他的咽喉,只留了叶梗在外面。
飞花指!
掌柜目眦尽裂,眼中带着惊怖与不甘,直勾勾瞪着风玉楼的背影,再也没合上。
风玉楼头也没回,冷冷道:“我的规矩,拐卖孩童者,杀无赦!”
妇人嘴唇哆嗦,牙关打颤,惊恐地看着风玉楼。
“想不想救你女儿?”风玉楼问道。
妇人虽然受惊,一听这话,也是连连点头。
“那就把关于这个‘雷老板’的事情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