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连下了两天,天地间只剩一片莽莽的白色,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得人脸生疼。
白狼山上,新挖成的二十几个窑洞参差排列,厚实的茅草帘子外层糊了防风黄泥,挂在洞口,将凛冽的寒风挡了个严实。
窑洞内,盘好的土炕被灶火烘得暖意融融,干爽的热气弥漫开来。
与之前那挤了快两百人、潮湿阴冷又无处下脚的山洞相比,简直是换了人间。
这“暖炕”是赵卫冕教大家盘的,在土炕里砌了烟道,灶火的热气走一趟,整个炕乃至窑洞都暖和了,柴火却不见得多费。
如今山上的窑洞几乎都盘上了炕,猫冬的苦寒被驱散大半,大人孩子的脸上少了些瑟缩,多了点安稳的活气。
赵卫冕和丫丫分到的窑洞不大,但收拾得齐整。
门口挂着的厚帘子又加了一层旧褥子拆补的粗布内衬,密不透风。
赵卫冕掀帘钻进去,一股混杂着柴火气、淡淡粥米香和泥土味的暖流立刻将他包裹,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回的刺骨寒意。
“二哥回来啦!”
丫丫正盘腿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就着炕洞里透出的微光,笨拙却认真地缝着一只磨破的袖口。
闻声她立刻放下针线,溜下炕,小跑过来,伸手拍打他肩头、后背沾着的雪粒。
小姑娘如今气色好了不少,眼睛亮晶晶的,虽然依旧瘦小,但那股干枯憔悴的劲儿淡了许多。
“嗯,会开得久了些。”
赵卫冕把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凑近炕洞透出的热气烘着,目光扫过小土灶上冒着袅袅白气的瓦罐。
“粥刚熬好,二哥快喝点暖暖。”
丫丫利落地盛了碗稠粥递过来,自己也端了一小碗。
之后重新爬上炕沿,兄妹俩就着微弱的光线吃晚饭。
跳动的火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土墙上。
丫丫小口喝着粥,悄悄抬眼看了看赵卫冕沉静的侧脸。
这段日子,二哥越来越忙了,开的会也越来越多,说的都是她不太懂的事。
粮食、巡防、工事、还有山外那个听起来很厉害的“丰泰号”。
“二哥,”丫丫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会开得……怎么样?粮食……有法子了吗?”
赵卫冕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也没瞒她。
“有眉目了,丰泰号的车队,确实会从离咱们不远的官道过。”
赵铁柱带人蹲守了好些天,终于摸清了他们的大概动向。
“真的?”
丫丫眼睛微微睁大,好奇里掺着紧张。
“那他们的商队有多少粮?有多少人看着?”
“车队不小,二十来辆大车,一趟拉的粮食,省着点的话,也够咱们寨子两百来号人吃上三个月。”
赵卫冕声音平稳,“押车的护卫,三十人左右,都带着刀棍。”
三个月!
丫丫心里震了震。
有了三个月的粮食,这个冬天和难熬的开春,那他们白狼山就能踏实多了!
可是……三十个带家伙的护卫……
“那……那咱们要……”
丫丫声音更低,带着不安,“要去抢吗?”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这世道,为了一口吃的,杀人越货的事情她听过不少。
可那是二哥,她怕……
赵卫冕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温和下来,“担心我?”
丫丫抿着嘴,点点头又飞快摇头,“我知道二哥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了让大家活下去。”
“我就是……就是怕……”
她抬起头,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眼里,“二哥,你现在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现在做的事,还有脑子里想的事……”
她顿了一下,才道,“……都很大。”
“我看不懂也听不懂,但我信二哥。”
“就是……你一定要小心。”
丫丫的语气里有对赵卫冕的担忧,也有敬佩。
赵卫冕心中微暖。
这个捡来的妹妹,或许不懂他胸中的谋划和那份不甘蛰伏的野心,却给了他最纯粹的信任和牵挂。
“放心。”
他笑了笑,眼神笃定,“你二哥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惜命。”
“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冲动冒险的。”
“你不需要操心这么多,只要好好的把咱们这个‘家’看住,等我回来就行。”
“其他的,自有我去谋划争取,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丫丫用力点头,把剩下的忧心都咽了回去。
“二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家看好的。”
她帮不上大忙,但绝不能再让二哥分心。
她眼睛划过这个简单的窑洞。
虽然不是正经的屋子,还是家徒四壁。
但这是他们的新家,这个冬天有了它,他们第一次过这么暖的冬日。
她一定会拾掇好,让二哥每次回家来都很舒心,不让他多操一点心。
两人一边闲聊,丫丫一边跟他说这些天白狼山的闲事。
哪家孩子打架了,哪个窑洞因为谁多喝一口粥呛起来了,哪个婆娘和人扯头花了……
赵卫冕也没觉得烦碎,有时候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也能给他提供不用的视角。
冬日里天黑得早,也没什么事干,就当解闷听了。
第二天上午,肆虐了两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天空依旧铅灰,但视野清晰了许多。
赵卫冕立刻召集了所有管事,在他兼做议事处的小窑洞里开会。
丫丫乖觉出去串门去了,十一个人挤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气氛凝重。
赵卫冕开门见山,“雪停了,时机差不多,丰泰号的车队,必须动。”
他拿起烧黑的木炭,在刮平的石板上画出示意图。
谨记自己不怎么识字的人设,赵卫冕只用圈圈叉叉来代替地点。
“根据铁柱他们蹲守和县城打探来的消息,丰泰号每隔半月左右,从城外总仓发粮,运往周边县镇。”
“车队规模,大概在二十到二十五辆骡马大车,每车约四百斤粮,总数八千到一万斤左右。”
“每次随车押运的护卫在三十人上下,领头的是钱东家重金聘的武师,姓胡,有功夫,其余也都是壮汉,配腰刀哨棒。”
他顿了顿,炭笔在石板某处画了个圈。
“路线是从县城东门出发,沿官道向东北,过黑松岭,然后再分路去往不同的地方。”
所以他们必须得在黑松岭之前动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