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的秋天,总是带着一股潮湿的暧昧。
林砚再次站在了镜子前,这一次,他穿的不是防弹的粗布,而是一件剪裁得体的深色礼服大衣,领口别着一枚珍珠胸针——那是组织上给他的最高级别信物。
“你真的要去?”沈默然靠在门框上,手里摆弄着一把拆解的勃朗宁手枪,“那个女人,是条毒蛇。”
“她是周淮安的遗孀,是上海滩最有权势的寡妇。”林砚系好领结,对着镜子笑了笑,“而且,她邀请了我。在上流社会,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是比背叛更严重的罪过。”
沈默然把装满子弹的弹匣“咔嗒”一声拍进枪柄:“我在外面守着。如果十分钟没听到你的信号,我就杀进去。”
“别那么紧张。”林砚拿起公文包,里面装着几件从周淮安旧物里翻出来的“古董”,“记住,在这里,微笑比子弹更致命。”
2
周公馆,位于法租界最核心的区域。
这里不像愚园路的那栋房子那样阴森破败,这里充满了阳光、鲜花和一种“暴发户式的精致”。
沈默然没有进门。他按照计划,潜伏在了周公馆对面的一家古董店阁楼上。
他用一块旧窗帘遮住身形,狙击枪架在窗台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周公馆的大门。
他需要找一个支点,来平复自己烦躁的心情。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古董店的老板——一个正在擦拭瓷器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看似漫不经心,但当他转身去拿抹布时,那一瞬间的腰身扭转角度,以及右手下意识摸向腰后的动作,暴露了他的身份。
职业军人。
而且是重庆系的。
沈默然的心猛地一沉。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一个重庆来的职业军人,只有一种可能——他是陈浩的人,或者是来监视林砚的。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向阁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默然迅速缩回阴影里。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这场慈善义卖会,不仅仅是林砚的战场,也成了他和过去阴影的角斗场。
3
林砚被带进了一间书房。
这里充满了书卷气,和外面的喧嚣格格不入。
银狐坐在书桌后,她换下了一身素雅,穿了一件暗红色的丝绒旗袍,头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她看起来不像个寡妇,倒像个等待情郎的贵妇。
“林先生,久仰。”银狐的声音很柔,却带着一股穿透力,“周先生生前,书桌上一直放着你的照片。”
她指了指书桌上的一个相框。
里面是一张合影。年轻的周淮安,站在中间,左边是林砚,右边是一个模糊的女人背影。
林砚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是在敲打他。
“周兄对我有知遇之恩。”林砚平静地坐下,“所以我来了。夫人让我看的书,在哪里?”
银狐笑了。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红楼梦》。
“林先生,你以为我是真的要你来看书吗?”
她翻开书,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这是‘樱花名单’的残卷。”银狐把纸推到林砚面前,“上面有日本特高课在上海的三个据点,和一个潜伏在重庆高层的内奸代号。”
林砚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份名单,是组织上找了三年都没找到的东西。
“条件是什么?”林砚没有看那张纸,而是看着银狐的眼睛。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银狐的身体前倾,一股幽香钻进林砚的鼻腔,“我要你帮我,除掉一个人。一个……背叛了周淮安的人。”
“谁?”
“沈默然。”银狐的嘴里,吐出这三个字,眼神像冰一样冷。
4
阁楼里,气氛凝固。
那个古董店老板,也就是沈默然发现的那个军人,顺着楼梯走了上来。
他手里端着一杯茶,脸上带着笑:“兄弟,借个火。”
沈默然没有动,枪口依旧对着周公馆的大门。
“这年头,做保镖不容易。”男人自顾自地走到沈默然身边,把茶杯放在地上,“尤其是,给一个不该来上海的人做保镖。”
沈默然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他浑身一震。
是老枪。
当年重庆特训班的教官,也是沈默然最敬重的人之一。当年,就是他一手把沈默然训练成了“孤狼”。
“教官?”沈默然的声音有些干涩。
老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沈默然,我没想到是你。”老枪叹了口气,“陈浩说得对,你果然没死。”
“教官,你怎么会……”沈默然握紧了手中的枪,“你怎么会跟陈浩混在一起?”
“为了活下去。”老枪的眼神变得复杂,“在上海,只有跟着陈处长,才能活下去。沈默然,听我一句劝,离开林砚。他是个疯子,他会把你也带进地狱的。”
沈默然冷笑一声:“教官,你变了。”
“是人都会变。”老枪的手,慢慢摸向了腰间,“把枪放下,跟我走。陈处长说了,只要你交出林砚,既往不咎。”
沈默然站起身,面对着老枪。
“我只听林砚的。”
空气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5
书房里,林砚和银狐的对峙,已经到了白热化。
“沈默然是我的人。”林砚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他。”
“那我就杀了你。”银狐的手,从桌下拿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对准了林砚的眉心,“林砚,你以为你很了解沈默然吗?你知道当年周淮安是怎么死的吗?就是死在他这个‘好兄弟’的手里!”
林砚看着那把枪,脸上没有一丝恐惧。
“我知道。”林砚平静地说,“周淮安是被沈默然开枪打死的。但那是因为,周淮安当时已经疯了,他要引爆整栋楼,和我们同归于尽。沈默然是为了救大家,才开的枪。”
银狐愣住了。
这件事,是当年的最高机密。林砚怎么会知道?
“你……”银狐的手,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是周淮安的妹妹,周若兰。”林砚站起身,走到银狐面前,轻轻拨开了枪口,“我也知道,你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你以为沈默然背叛了你哥哥。但你错了。”
林砚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他在周淮安旧物里找到的。
照片上,周淮安搂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肩膀,女孩笑靥如花。
“这是周淮安死前,让我交给你的信物。”林砚说,“他没来得及寄出去,就牺牲了。”
银狐看着那张照片,眼泪夺眶而出。
那是她和哥哥最后的合影。
“沈默然不是凶手。”林砚的声音很轻,“真正的凶手,是陈浩。是他当年出卖了周淮安,也是他,故意误导你,让你以为沈默然是叛徒。”
银狐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6
阁楼里,老枪和沈默然的对峙,也到了最后关头。
“沈默然,我最后问你一次。”老枪拔出了手枪,“跟不跟我走?”
沈默然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狙击枪。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枪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阁楼里响起。
但倒下的,不是沈默然。
沈默然的枪法,比当年更快,更准。他在老枪开枪的瞬间,就一枪打穿了他的手腕。
老枪惨叫着,摔倒在地。
沈默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教官,你教过我,枪,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指着自己人的。”
他举起枪,对准了老枪的脑袋。
“沈默然!住手!”
林砚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沈默然回头,看到林砚正站在周公馆的大门口,向他招手。
那是“安全”的信号。
沈默然看了老枪一眼,转身,从阁楼的窗户翻了出去,消失在弄堂的阴影里。
老枪躺在地上,看着沈默然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知道,他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
周公馆里,林砚看着沈默然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书房里那个正在哭泣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把银狐,拉到了自己这一边。
或者说,拉进了一场更大的漩涡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