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御案上。
松州大捷的热度已经稍稍降温,长安城从那种狂热的庆祝氛围中,逐渐回归了平静的日常生活。
对于李世民来说,这也意味着他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刷视频了。
“呼……”
李世民躺在软塌上,惬意地舒展着四肢。
旁边的大太监王德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他剥着从西域刚贡进来的核桃仁,剥好一个,就用精致的银碟子盛着,递到皇帝手边。
“大家,您尝尝,今年的核桃格外脆。”
王德脸上堆满了谄媚而忠诚的笑。
“嗯。”
李世民随手捏了一个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关于“贞观之治”的各种彩虹屁,心情那是相当的好。
“这仗也打赢了,灾也救了,钱也抄了。”
李世民心中涌起一股千古一帝的豪情壮志。
他又看了一眼关于周朝八百年国祚的讨论,不禁撇了撇嘴。
“周朝是分封才活了八百年……哼,朕的大唐,武功远迈强周,朕行的是天下一统,州县相维的郡县制,政令出于中枢,怎么着也得,传个一千年吧?”
怀着这种美好的愿景。
李世民手指一划,在那个万恶的搜索框里,极其自信地输入了一行字:
【唐朝一共有多少年?是历史上最长的朝代吗?】
点击,搜索。
屏幕加载了一瞬。
然后,那个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数字,就那么直挺挺地跳了出来,狠狠地给了这位雄心勃勃的帝王一记闷棍。
【答:唐朝(618年—907年),共历二十一帝,享国二百八十九年。】
“啪嗒。”
李世民手里刚拿起的第二个核桃,掉回了碟子里。
笑容凝固了。
“二百,八十九?”
“连三百年都不到?!”
李世民猛地坐起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才二百多年?那岂不是只比那个短命的隋朝好一些?连两汉都不如?
“怎么可能?”
“朕打下的这铁桶江山,朕的贞观盛世,怎么可能就这么点寿命?”
“朕要看看,到底是谁?是哪个不肖子孙把朕的江山给败了?”
“是藩镇造反?还是,外戚?还是后宫干政?”
李世民咬着牙,颤抖着手指点开了下一个关联词条:
【深度解析:大唐灭亡的根本原因——藩镇割据与宦官专权!】
藩镇?
李世民皱了皱眉,心想可能是那什么节度使闹的。
但他往下一看,那一行行关于宦官的描述,和那个所谓的深度科普短视频,直接把他的三观炸得粉碎。
【视频标题:谁才是大唐真正的太上皇?不是皇帝,是那群没把儿的家奴!】
【精彩片段预览:】
【唐代中后期:几个穿着紫袍、涂脂抹粉的老太监,当着皇帝的面,指手画脚,甚至公然废立太子。】
【甘露之变:皇宫内血流成河,几个权势滔天的大太监指挥着禁军,把当朝宰相拖出去砍了。年轻的皇帝躲在后面瑟瑟发抖。】
【致命暴击:一行醒目的大字解说——到了晚唐,皇帝见了这群大太监,甚至要尊称一声“阿翁”或“尚父”!皇帝的生死废立,全在这些家奴的一念之间!】
“……”
李世民感觉有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家奴?
没把儿的太监?
当皇帝的爷爷?
还要杀宰相、囚禁皇帝?
而且,最讽刺的是,那个发生政变的宫殿,居然就叫——甘露殿!
李世民猛地抬头,看着自己头顶那块写着甘露殿三个大字的匾额,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大家?”
旁边的王德见皇帝脸色突然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吓坏了,下意识地就端着银碟子想凑近查看,声音关切地问道:
“大家?您这是怎么了?是核桃卡嗓子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李世民关上手机,随手揣进怀里。
然后,他侧过头,用一种平时闲聊般温和的目光,看向正跪在脚边的贴身大太监——王德。
“王德啊。”
李世民声音很轻,很慢。
“老奴在。”
王德凑到一半的身形骤然僵住,所有未说完的关切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立刻将银碟子轻轻放在身旁的地上,将身子伏得更低,毕恭毕敬地应道:
“大家有何吩咐?”
“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大家的话,从秦王府开始算起,老奴伺候大家,整整十八年了。”
王德脸上露出一丝忠仆特有的自豪。
“十八年,也不短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像是个关心老员工的仁主:
“你也老了,这头发都花白了。朕平时也没少赏你东西,钱财这身外之物,你也没处花。”
李世民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随意地问道:
“朕听说,你们宫里这些人,老了怕没人送终,都喜欢在宫外认个亲戚?或者在宫里收几个徒弟当干儿子?”
王德没多想,以为皇上是想赏赐他让他养老,心里一暖,老老实实地回道:
“大家圣明,体恤老奴。老奴这身子残缺,无后。前两年确实在宫外认了两个远房侄子当继子,想着百年之后能有个人摔盆。”
“至于宫里嘛,确实也有几个机灵的小猴崽子,喊老奴一声干爹,平日里帮着跑跑腿。”
李世民手里的核桃停住了。
“干儿子……”
李世民眼神微眯,那个视频里的解说词再次在脑海里回荡——宦官通过收养义子、在宫内外结成庞大的政治网络,从而架空皇权。
原来,种子早就埋下了啊。
现在是跑腿,以后是不是就要替朕批奏折了?
再以后,是不是就要朕管你的干儿子叫爹了?
“挺好,挺好。”
李世民依然在笑,他甚至还伸手,帮王德理了理帽子上的流苏。
这动作让王德受宠若惊,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下一秒。
李世民凑近王德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
“那你这两个干儿子,还有那几个干孙子……”
“他们平日里……”
“是管你叫爹呢,还是叫阿翁呢?”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阿翁。
从李世民嘴里吐出来,不再是温情,而是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彻骨寒意。
王德浑身一僵。
作为伺候了帝王十八年的人,他对李世民的情绪太敏感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头顶上方悬着的不是皇帝的手,而是一把马上就要落下的斩首大刀!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惧。
“回,回大家……”
王德牙齿都在打架:
“有时候,是叫阿翁……”
“哦——阿翁。”
李世民直起腰,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了人性深渊的厌恶和冰冷。
他从软塌上站起来,甚至都没再看王德一眼,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你这福气,比朕还大啊。”
“连朕的太子见到朕,都要恭恭敬敬行君臣之礼。”
“朕的宦官,都开始叫你爷爷了?”
“怎么?这甘露殿以后是不是得改名叫王家大院了?!”
“砰!”
李世民猛地一脚踹在御案上,上面的茶盏笔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大家饶命!!”
王德魂飞魄散,疯狂磕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
“老奴死罪!老奴这就去把他们赶走!老奴以后就是孤魂野鬼!再也不敢认亲了!”
他虽然不知道哪句话触了逆鳞,但他知道,皇帝动了真杀心。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脚下这个卑微的、此刻还没有獠牙的家奴。
手机让他看见了未来的恶果。
而王德刚才的回答,让他看见了现在的病根。
这权力结构,有毒。
必须得刮骨疗毒。
“王德。”
李世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直接砍人的冲动:
“滚出去。”
“去内侍省传朕的口谕。”
“把你们那个什么父慈子孝的干亲关系,都给朕断干净了!”
“还有……”
李世民眼神如刀:
“让所有识字的太监,把名字报上来。朕,另有大用。”
“是!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王德面如土色,浑身颤抖着就要往外爬。
他以为自己这次就算不死,也要彻底失宠了。
“慢着。”
李世民忽然开口,声音里的那种雷霆暴怒瞬间消失。
王德浑身一僵,不敢抬头:“大家……”
“过来。”
李世民指了指脚边那块刚才被自己踢碎的茶盏碎片。
王德战战兢兢地爬回来,本能地要去用手捡碎片。
“别捡了,扎手。”
李世民弯下腰,居然亲自把那个瑟瑟发抖的老太监扶了起来。
这一扶,让王德整个人都懵了,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大家!老奴,老奴……”
李世民看着这张跟了自己十八年的老脸,眼神复杂。
手机里那些血淋淋的甘露之变、杀宰相、囚天子,和他眼前这个卑微忠诚的老奴,交织在一起。
他轻轻拍了拍王德肩膀上的灰尘,语气变得像是在聊家常,却透着股令人心悸的通透:
“王德啊,朕刚才骂你,不是恨你。是朕,在怕啊。”
“朕是怕,有朝一日朕走了,这大唐的天下,没人护得住你们。朕怕你们这群身体残缺的可怜人,被权力的那个大染缸,给染成了怪物。”
“那些叫你阿翁的人,真的是想孝敬你吗?他们是在借你的势,是在吸朕的血。等把朕吸干了,这天下容不下他们的时候,你这个当干爹的,就是第一个被拉出去千刀万剐的替死鬼。”
王德浑身一震。他是个聪明人,这话瞬间点醒了他。
“老奴,老奴糊涂啊!”
王德跪地痛哭,这一次是真心的悔恨和后怕:
“大家这是在救老奴!是在救老奴啊!”
“懂了就好。”
李世民眼神幽深,缓缓站直了身子,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气场重新回归:
“朕今天骂你,就是给外朝看的。让他们知道,朕厌恶这裙带关系。这样,以后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些人想攀咬你,也得掂量掂量朕今日的态度。”
“去吧。断了那些干亲,以后这宫里,你只需要是朕的影子,朕保你这辈子,善终。”
“谢主隆恩!!!”
王德磕了一个响头,这一下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响。
他退出去的时候,不仅没有了恐惧,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比以前更亮、更狠了。
陛下是为了保我。
陛下连我死了会不会被清算都想到了!
谁敢害陛下,杂家第一个弄死他!
……
殿内,重归寂静。
李世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脸上的温情瞬间敛去,只剩下那一抹极淡的、属于政治家的冷酷。
他重新拿出手机,看着那上面太监误国的评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人性本贪。指望他们自己守规矩是不可能的。”
“朕刚才虽然是在收他的心,但链子,还得朕亲自加固。”
“来人。”
他对这阴影里轻唤了一声。
“陛下。”百骑司统领如同鬼魅般出现。
“去查。王德那几个干儿子,凡是平时手脚不干净、仗势欺人的,不用报朕,处理干净点。”
李世民关上手机,眼神淡漠:
“既然要善终,那就要斩草除根。留着那些祸害,早晚会把他拖下水。”
“朕的身边,只需要狗,不需要有狼子野心的家人。”
……
与此同时。长安西市。
这里的喧嚣与皇宫内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借过借过!”
一个身材虽然瘦了不少、但依然有些圆润的身影,正满头大汗地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魏王李泰。
此时的他,没穿那一身显眼的王爷服饰,而是换了一身普通的富商绸衫。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苦逼。
“这牛,到底该怎么运啊?”
李泰手里拿着个小本本,上面记得乱七八糟:
“问了五个胡商,一个说用盐腌,一个说用风干,还有一个居然说把牛活着赶过来?开玩笑!几千里路,牛没累死我也累死了!”
李泰看着手里那篇才写了个开头的《牦牛策论》,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要是写不出来……父皇可是说了,别说全牛宴了,水煮白菜都不一定给热乎的。”
“天啊!我只想吃口肉,怎么就这么难!”
李泰绝望地仰天长叹。
就在这时。
前方的闹市区,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喧闹声。
“来一来!看一看啊!”
“西域奇宝!昆仑神鸟!”
“此乃五色凤凰,百年难得一见!见者升官发财,国运昌隆啊!”
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呼:
“哇!真的是五彩的!”
“它还会跳舞呢!”
李泰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再加上实在是写不出策论想逃避现实,便鬼使神差地挤了进去。
这一看,他的眼睛直了。
只见一个高台的笼子里,站着一只极为神骏、浑身羽毛五彩斑斓、尾羽长长的大鸟。
随着旁边波斯商人的胡琴声响起,那大鸟竟然真的在笼子里踱步,左摇右晃,仿佛真的在合着节拍跳舞!
其实是因为笼子底板被下面暗火加热烫脚,鸡站不住只能来回跳。
“凤凰……”
李泰喃喃自语,他哪里见过这阵仗?
书里说的凤凰,也不过如此了吧?
电光火石之间。
李泰那个极其擅长投机取巧的小脑瓜,突然转了起来。
“等等。”
“父皇最近心情不好,前两天还听人说,他为了大唐的国运愁得掉头发。”
“大哥的婚事也拖了很久了。”
“我要是,把这个象征天下太平、大唐盛世的凤凰献上去?”
“父皇一高兴,觉得我是个大大的福将!”
“那一高兴之下,我是不是就不用写那个该死的杀牛策论了?全牛宴是不是就能提前吃了?”
越想越觉得靠谱!
相比起去研究枯燥的怎么杀牛,搞祥瑞献礼,这才是他魏王李泰最擅长的赛道啊!
“老板!”
李泰豪气冲天地一挥手,挤开人群,直接掏出了袖子里的银票:
“这鸟,爷要了!”
那个波斯商人本来还在忽悠百姓,一看来了个穿绸缎的冤大头,眼睛都笑眯了一道缝:
“哎哟这位爷!您真识货!这可是神鸟……”
“少废话!多少钱?!”
“五,五百贯?”
商人试探着报了个天价。
“给你一千贯!笼子也归我!”
李泰根本不还价。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把这凤凰抱回去,换那一顿心心念念的烤牛肉。
一炷香后。
魏王李泰,怀里抱着个蒙着红布的大金笼子,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兴冲冲地朝着皇宫方向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还在幻想着一会儿父皇见到凤凰时那震惊和欣喜的表情。
“全牛宴!全牛宴!”
“等着本王!本王带着凤凰来吃你们了!”
完全没意识到,他怀里的那只神鸟,因为被晃得有点晕车,正在不安地用爪子扒拉着笼底,顺便掉了两根沾着可疑颜料的羽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