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的冰冷,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如果那层薄薄的、带着细密纹路的膜还能称之为皮肤的话。
江寒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浮起,像溺水者挣扎着探出水面。
第一个感觉是彻骨的寒,第二个是几乎要将身体撕裂的饥饿。
“我……没死?”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脑海:
毕业典礼那天的阳光,林薇笑靥如花的脸,她说“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然后是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脑后袭来的剧痛,最后看到的是林薇苍白的脸,和站在她身后那个模糊男人的身影,那人手里握着的东西,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背叛。死亡。
可是现在……
江寒想睁开眼,却发现他没有眼皮。
或者说,他此刻的“眼”并非人类的眼睛。
一片半透明的薄膜覆盖在眼球表面,视野呈现出一种模糊而扭曲的色块。
他竭力扭动脖子,如果那细长的、连接着脑袋和躯干的部分能叫脖子的话,环顾四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锈蚀扭曲的钢筋,混凝土碎块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类植物,那些苔藓散发着微弱的、诡异的荧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腐殖质、铁锈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腥气味。
他正蜷缩在一个倒塌的墙角缝隙里,身下是潮湿冰冷的碎石和泥土。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一条大约三十厘米长、通体覆盖着黑褐色菱形斑纹的躯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哑光的质感。
躯干中部微微拱起,向后逐渐收细。
没有四肢。没有手指。
只有一条细长的、末端略微尖锐的尾巴,此刻正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地面。
蛇。
他变成了一条蛇。
“不……不可能……”
江寒想呐喊,喉咙里却只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嘶嘶”声。
恐慌如冰水般灌顶而下,他疯狂地想要移动,身体却像生锈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滞涩而怪异。
他尝试着像记忆中蛇类那样蜿蜒前行,肌肉的收缩传递来陌生的反馈,躯干在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次尝试后,他终于勉强控制着这具新身体,从缝隙中游出,暴露在更开阔的空间里。
这里似乎是一处建筑物的废墟内部。
高高的穹顶已经坍塌大半,露出灰蒙蒙的天空,那天空的颜色很不正常,不是记忆中的蔚蓝或灰白,而是一种泛着淡淡紫意的铅灰色,云层低垂,缓慢蠕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从穹顶破洞透下的光线也是昏沉的,勉强照亮这个巨大的空间。
废墟里散落着倾倒的金属柜、破碎的玻璃器皿,那些玻璃厚度惊人,且边缘泛着水晶般的微光,以及一些半嵌入地面的、无法辨认用途的机械残骸。
所有东西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那些发光的苔藓。
江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曾经的理科生,他习惯性地开始分析现状:
第一,自己确实死了,死因是头部遭受重击,凶手疑似林薇及其同伙;
第二,自己现在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活”在了一条蛇的身体里;
第三,这里绝不是原本的世界,那些发光的苔藓、诡异的天空,还有空气中隐隐流动的、让皮肤感到微微刺痛的能量,都指向一个陌生的环境。
饥饿感再次猛烈袭来,这一次带着胃部痉挛般的绞痛。
本能在尖叫:进食!立刻!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从一堆混凝土碎块后传来。
江寒的身体瞬间绷紧!
这是一种无需思考的反应,蛇类的神经反射快于他残存的人类意识。
他三角形的脑袋微微压低,颈部的肌肉收紧,使得那里的鳞片稍稍扩张,形成一个并不明显的扁平状。
他“看”向声音来源。
视力很差,但另一种感知却异常敏锐。
他能“感觉”到那片区域的温度差异。碎石堆的边缘,有几个小小的、比周围环境温度略高的红黄色轮廓在移动。
它们很小,动作迅速,带着生命特有的热辐射。
老鼠?还是别的什么?
饥饿驱动着他。
江寒缓慢地、几乎无声地朝着那片区域移动。
蛇类的行进方式意外地高效,肌肉波浪状的收缩推动身体前进,腹部鳞片与地面摩擦,声音微不可闻。
他绕到碎石堆侧面,终于看清了目标。
那是三只“老鼠”,但和他认知中的老鼠截然不同。
它们体型和普通老鼠相仿,但体表没有毛发,而是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粗糙的硬皮,眼睛是浑浊的黄色,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最骇人的是它们的门齿,外露着,呈不祥的漆黑色,长度几乎占了头部的三分之一,边缘看起来异常锋利。
它们正在啃食一簇发光苔藓下面的某种白色菌类,发出“咔吱咔吱”的脆响。
变异生物。
这个词自然而然地从江寒心底冒出。结合这诡异的环境,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评估着双方实力。
自己三十厘米长,细瘦。对方三只,牙齿可怕,速度不明。直接冲上去是送死。
他需要策略。
人类时期的思维开始与本能的狩猎意识融合。他观察着环境:
碎石堆旁有一截断裂的金属管,斜插在地里,管口对着老鼠的方向。
更远处,几片巨大的、不知名的金属板歪斜地搭在一起,形成一个狭窄的通道。
一个粗糙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形。
江寒深吸一口气——如果蛇的呼吸方式算“深吸”的话。
然后,他猛地加速,却不是冲向老鼠,而是冲向了那截金属管!
细长的身体重重撞击在金属管露出的那一端。
“铛!”
一声并不响亮但足够清晰的金属颤音在废墟中回荡。
三只变异鼠受惊,齐刷刷抬头,浑浊黄眼瞬间锁定了江寒的方向。
下一秒,它们发出尖锐的“吱吱”声,放弃了菌类,化作三道暗红色的残影,疾扑而来!
速度之快,远超江寒预计!
“糟了!”
江寒心头一紧,立刻扭身,朝着那金属板搭成的狭窄通道窜去。
他体型小,勉强能钻进去。
变异鼠追到通道口,其中一只试图挤入,但它的身体比江寒粗壮,硬皮卡在缝隙里,一时受阻,只能疯狂地啃咬金属板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另外两只变异鼠则试图从上方包抄。
通道并不长,另一头是敞开的。
江寒快速穿过,回身一看,那只被卡住的变异鼠还在挣扎。就是现在!
他猛地弹射回去,目标明确,那只被卡住的变异鼠相对脆弱的侧腹部。
蛇口张开到一个惊人的角度,两颗并不算长的毒牙露了出来。
江寒瞄准,狠狠咬下!
毒牙穿透了粗糙的硬皮,刺入肌肉。
一股冰凉中带着灼热的液体,那是他自己的毒液,本能地注入。
变异鼠身体剧烈抽搐,发出凄厉的惨叫,挣扎得更厉害了。
但江寒没有松口。
他死死咬住,细长的身体顺势缠绕上去,用力收紧。
他能感觉到鼠躯在束缚下的挣扎逐渐减弱。
另外两只变异鼠见状更加疯狂,其中一只从上方跳下,直扑江寒的头部。
江寒不得不松开缠绕,猛地甩头躲避,黑色鼠齿擦着他的颈部鳞片划过,带起一串火星和剧烈的疼痛。
受伤了!
血腥味和疼痛刺激了江寒,也似乎刺激了他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
一股微弱却无比尊贵、无比古老的气息,从他身体最深处,从那冰冷的血液里,悄然弥漫开来。
那气息无形无质,却让正欲发动第二次攻击的两只变异鼠,动作猛地一僵。
它们浑浊的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像兔子见到了鹰,麋鹿遇上了虎。
那是一种食物链顶端对底层的绝对压制,是铭刻在血脉深处的敬畏与战栗!
“嘶!!!”
江寒趁机发出一声威吓性的嘶鸣,颈部的鳞片因为他下意识的激动而更加张开,虽然依旧不明显,但那缕古老的气息却浓烈了一瞬。
两只变异鼠惊恐地后退,连地上受伤抽搐的同伴也顾不上了,转身就逃,眨眼间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
江寒愣住了。刚才那感觉……是什么?
他来不及细想,剧烈的饥饿和刚刚战斗的消耗让他头晕眼花。
他看向地上那只还在微微抽搐的变异鼠,毒液似乎已经生效,它的动作越来越微弱。
没有犹豫,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江寒再次张开嘴,这次不是为了注射毒液。
他的下颌骨以惊人的灵活性脱开,口腔扩张到足以容纳比头部大得多的物体。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变异鼠的头颅吞入。
过程并不舒服,甚至有些恶心。
鼠尸粗糙的硬皮摩擦着他的食道,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微微酸腐的变异生物气味充斥口腔。
但他强忍着,依靠肌肉的蠕动,缓缓将整只变异鼠吞入腹中。
饱胀感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暖流。
不是来自胃部,而是仿佛来自更深层的地方!
他的血液,乃至每一个细胞。
暖流所过之处,战斗带来的细微伤口开始发痒,那是愈合的迹象。
同时,一种满足感和力量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
并非不适,而像是一扇尘封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些模糊的、断续的信息流涌入江寒的脑海,伴随着几幅快速闪过的、难以理解的画面:
无边无际的混沌……一道贯穿宇宙的巍峨身影……鳞甲开合间星辰生灭……
最终,那道身影在难以言喻的爆发中消散,化作无数光点洒向无尽虚空……
而在这些宏大破碎的画面之后,一点清晰的“认知”浮现出来,就像突然想起的常识:
【吞噬生效。】
【解析中……目标:低等变异啮齿类(嗜光鼠·幼体)。】
【获取生命能量中……能量转化率:低。】
【可提取特质筛选:】
1.劣质硬皮(微弱提升物理防御,增加负重,不建议提取)。
2.噬铁门齿(微弱提升咬合力与穿透性,需配合相应骨骼结构,提取消耗较大,暂不建议)。
3.基础代谢模板(优化能量吸收效率,微量提升耐力与恢复速度,建议提取)。
【进化点数微幅增加。】
【警告:祖龙血脉浓度极低,处于深度沉寂状态。维持最低活性需持续补充高品质能量。】
信息流戛然而止。
江寒呆立原地,冰冷的蛇躯内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吞噬……进化……特质提取……祖龙血脉……
这些词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过去只在小说里见过的疯狂可能。
他,江寒,一个被背叛杀害的普通人,不仅重生为蛇,更似乎承载了一种名为“祖龙”的恐怖血脉,并拥有了通过吞噬来进化的能力!
刚才吓退变异鼠的古老气息,就是这血脉的微末流露吗?
狂喜还未升起,就被冰冷的现实压下。信息里提到了“高品质能量”的需求,还有“极低浓度”、“深度沉寂”。
这意味着前路绝非坦途,甚至可能更加危险。刚才那点信息,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残破的传承提示。
他看向废墟外那片泛着紫意的诡异天空,空气中流淌的微刺能量仿佛变得更加清晰。
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世界。
而他,只是一条刚刚吞下一只变异鼠、勉强活下来的、弱小的眼镜蛇。
腹中的饱胀感还在,那股暖流持续修复着他的身体。
江寒缓慢地游动着,离开这片刚刚发生战斗的区域,血腥味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他找到一个相对干燥、隐蔽的石缝,谨慎地钻了进去,盘起身躯。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的人类意识却异常清醒。
林薇……那个男人……前世的死亡……
祖龙血脉……吞噬进化……这个诡异的世界……
仇恨与迷茫,求生欲与对未来的隐隐恐惧,还有那深埋血脉中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连他自己都尚未清晰感知的……
骄傲。
盘踞在冰冷的石缝中,细小的蛇躯微微起伏。
竖瞳在昏暗的光线里,倒映着废墟破碎的景象,冰冷,警惕,又带着一丝刚刚点燃的、微弱的火焰。
活下去。
然后,吞掉一切。
幽暗的竖瞳缓缓闭合,第一次主动引导着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尝试按照“基础代谢模板”带来的模糊感觉,去运转,去吸收。
废墟之外,铅紫色的云层缓缓翻滚,远处,传来一声不知名巨兽的、沉闷而悠长的低吼,震动四野。
寒鳞初砺,命运的齿轮,于此刻悄然转动,带着无尽的血腥与吞噬的序曲,驶向不可知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