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舍予垂眸,片刻后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喜儿。
喜儿是她从外面捡回来的,忠心耿耿,身手也不错。
前世,喜儿为了护她,被乱棍打死。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喜儿立刻趁着众人忙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彩菊。
商舍予站在回廊下,看着那满院子的红绸,只觉得刺眼。
没过多久,喜儿回来了。
她站在阴影里,对着商舍予比了一个手势。
彩菊是去给权家的接亲司机报信的。
即便换了亲,要了她的怀表,四妹也不打算放过她。
她是想让司机把车开到荒郊野外,让早就安排在那里的乞丐毁了商舍予的清白,让她身败名裂。
可惜啊。
报信的人已经晕了。
权家的车,只会开往权公馆。
这一世,被送到乞丐窝的不是她商舍予。
那块怀表也很快能回到她手中。
“三小姐,上车了!”
喜婆扯着嗓子喊道。
商舍予收回思绪,在喜儿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那辆挂着红绸的黑色轿车。
大门口停着两辆车。
一辆是池家的,一辆是权家的。
四妹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池家的车里,连头都没回。
她太想去过那种被金钱堆砌的日子了。
商舍予站在权家的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商家的大门。
“小姐,上车吧。”
喜儿低声说道。
商舍予微微颔首,弯腰坐进了车里。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
“商三小姐,到了。”
司机恭敬的声音传来。
商舍予睁开眼,推开车门。
眼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公馆,西式的建筑风格,门口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北境权力的中心,权公馆。
红绸从门口一路铺进正厅。
虽是西式婚礼的排场,门楣上却依旧按老规矩贴了双喜字,两边挂着红灯笼。
商舍予一身白纱,头纱遮面,由喜婆搀着踏过门槛。
两旁宾客窃窃私语。
“真来了啊。”
“商家也舍得?那可是个疯子。”
“听说半夜会提刀砍人,之前不是传得有鼻子有眼?”
“嘘,小声些,这里可是权公馆!”
商舍予垂眸看着脚下红毯,对周遭恍若未闻。
关于权家,北境无人不晓。
传闻是将门世家,权三爷的父亲是军中德高望重的老干部,主母司楠也是军区女兵连连长,只可惜天妒英才,权老爷已故去多年,更令人唏嘘的是,权家大房和二房早在多年前的战场上为国捐躯,只留下大房两位少爷,二房一位小姐。
如今权家的顶梁柱,便是三房权拓,人人敬畏的军中督主,权三爷。
她对这位的了解,几乎全来自外界零星的传闻。
权三爷在军区大院长大,如今手握重兵,坐镇北境,得了个“北境王”的称号。
可比起这显赫的身份,是关于他的另一个传闻。
三年前不知是谁先散播出来的谣言,说权三爷是个疯子,半夜发疯会杀人。
而现在,她即将成为这位权三爷的妻子。
“新娘子到!”
喜婆高唱声拉回思绪。
正厅内,乌木太师椅分列两旁,坐满了权家旁支。
说是旁支,实则往上数好几代才与嫡系沾亲,如今不过借名攀附。
主位之上,权家主母司楠端坐。
六十余岁的妇人,一身暗紫锦缎旗袍,颈间翡翠珠链,盘头戴簪,背脊笔挺,带着女兵连出身的军人风骨。
岁月刻下细纹,却未减半分威仪。
这面相和商捧月口中叱骂的“阴狠毒辣”大相径庭,但能坐稳主母之位,绝非等闲。
主母身旁,新郎座位空空荡荡。
上辈子商捧月回门那日,哭得梨花带雨,她说成婚日权三爷未至,洞房夜独守空房。
“三爷军务繁忙,今日实在抽不开身。”喜婆干笑着解释:“委屈三少奶奶先给老夫人奉茶。”
商舍予微微颔首,并无怨色。
她缓步上前,至主位前三步,双膝跪地,接过喜婆递来的青瓷盖碗。
茶水微烫,透过瓷壁传来温度。
她双手捧高,垂首恭敬道:“儿媳商舍予,给婆母奉茶。”
厅内静了一瞬。
司楠未接茶,蹙眉打量眼前新娘。
头纱朦胧,却足以辨清面容。
这不是她相看过的商家四小姐商捧月。
司楠心头一沉。
商家好大胆子,竟敢婚礼当日偷梁换柱。
权公馆虽不复先祖王侯将相的煊赫,大房二房皆牺牲战场,可也是北境权门,岂容这般戏弄?
况且,她先前去提亲时无意听商家下人嚼了两句舌根。
听他们说商家那位主母在商三小姐房中中毒身亡,原因是喝了这位三小姐给的燕窝粥。
若真有其事,那商家就是送了个弑母的女魔头来?
她正欲发作,旁侧一位穿褐色长衫、蓄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先开了口:“咦?这新娘子瞧着面生。”
他眯眼往前探身:“若没记错,与权家定亲的该是商家四小姐才对?”
满座哗然。
门外宾客伸长脖子,窃窃私语声渐起。
商舍予捧着茶碗的手稳稳不动。
山羊胡男子见无人应答,又捋须笑道:“商四小姐出自医药世家,自小学医,是有真本事的,还是北境女神医,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权家门第嘛。”
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在商舍予身上。
“不知眼前这位,可也是女神医?”
半月前,北境忽兴“女神医”之名,皆传商捧月妙手仁心。
商舍予心知肚明。
是商捧月在效仿她前世的路。
司楠脸色愈发难看。
权公馆的面子今日丢了大半,她脸上扯起笑容,正欲强行圆场。
“这位大伯说的是。”
清脆声音响起,却是商舍予先开了口。
她依然跪着,腰背挺得笔直:“权、商两家缔结良缘,自然不是为了一个医者名号,不过...”
她微微侧头,转向山羊胡男子。
“若长辈看中的是女神医的身份,舍予也不输四妹。”
厅内又是一静。
商舍予不等众人反应,竟自起身。
白纱曳地,她一步步走向那位旁支大伯,在他面前三尺处停步,认真端详他面色。
山羊胡男子被她看得不自在。
“大伯你肾虚,夜尿频多,腰膝酸软,午后颧红,舌苔薄黄,可是阴虚火旺之症?”
“你、你胡说什么!”
山羊胡男子脸色霎时涨红。
周围传来压抑低笑声,几个女眷以帕掩口,眼底尽是戏谑。
商舍予神色不变,反而走近半步,低声道:“脉象应细数,尺部尤弱,若我没猜错,大伯近来是否服用过鹿茸、海马等壮阳之品?越服越虚,可是?”
男子瞪大眼睛,脸上的红渐渐转为窘迫的紫。
被当着众多人面说肾虚,他脸上挂不住,正欲训斥小辈口无遮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