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商舍予下了车,站在喧闹的人群外,抬头看了一眼‘鸿运楼’的金漆招牌。
今日的鸿运楼张灯结彩,连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脖子上都系上了大红花。
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汽车和黄包车,穿着长衫马褂的绅士和身着旗袍烫着卷发的太太小姐们络绎不绝。
比上次商、池两家大婚还要热闹,排场更大。
她手里提着用红纸包着的小锦盒,涂着淡红口脂的嘴角扬起极淡的嘲讽。
商家为了这一天,怕是把老底都掏空了吧。
走进宴会厅,宾客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推杯换盏,低声议论。
“哎,你们说奇不奇怪?这商四小姐前几日不是才嫁过去吗?怎么今儿又办一次?”
“嘘,小声点,我听说是上次没办成,好像出了什么岔子。”
“什么岔子能大到重新办喜酒?这也太不吉利了吧?咋们北境可没这样的规矩。”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上次商四小姐刚进池家门,就被连人带铺盖卷给扔出来了...”
“真的假的?”
“这就不知道了,池家和商家把消息封锁得死死的。”
商舍予站在一根雕花罗马柱后,听着这些窃窃私语,眼底划过冷意。
看来上次她让人散播出去的‘真相’已经被两家压下去了。
不过没关系。
她很快就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不远处的人群中心,一对璧人正在敬酒。
商捧月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龙凤呈祥旗袍,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衬得她面若桃花,娇艳欲滴。
她笑容满面,挽着身边男人的手臂,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而她身边的男人,正是池家大少爷,池清远。
池清远五官俊朗,生得一副好皮囊。
只是此刻,这位新郎官的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他眉头微皱,眼神不耐,端着手里的酒杯不情不愿地应付着宾客的恭维。
商舍予冷眼看着这一幕,心底发笑。
上一世,她嫁给池清远的时候,也曾以为他是良人。
那时候池家已经是个空壳子,池清远被他母亲池老太太宠得无法无天,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婚后不到半年,他就开始在外面养小的,把家里的钱大把大把往外撒。
她在家里操持家务,伺候刻薄婆婆,还要赚钱给他填赌债的窟窿。
如今风水轮流转。
商捧月拿着双倍嫁妆,倒贴嫁给了这个“金龟婿”,还以为是捡到宝了。
“哟,三妹?”
闻声,商舍予脸上扬起微笑,转身看着二哥商灼端着一杯红酒,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她微微颔首:“二哥。”
商灼上下打量她一眼,嗤笑:“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家里好像没给你发请柬吧?怎么,跑来蹭吃蹭喝?”
商舍予从包里拿出一张烫金请帖,在商灼面前晃了晃。
“这是昨晚四妹特意让人送到权公馆的,说是姐妹一场,不想让我缺席她的人生大事。”
既然人家把脸送上来让她打,她若不来,岂不是辜负了四妹的一番好意?
看着那张请柬,商灼脸色变了变,随即又不屑地撇撇嘴。
“切,四妹那是心善,不想让你太难堪。”
他指了指满堂宾客,一脸的得意洋洋:“三妹看到了吗?这就是咱们商家的排场,这可是北境最大的酒楼,今日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为了四妹这场婚礼,商、池两家都下了血本,光是这酒席就摆了上百桌,这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明媒正娶!可见池家对四妹的重视,可见池大少爷对四妹的喜爱。”
说到这里,他斜眼看着商舍予,“不像三妹,嫁给那个疯子权三爷...如今三妹看着这一幕,心里是不是酸溜溜的?羡慕吗?”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确实很风光。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是挺羡慕的。”
“四妹好福气,能得娘家和婆家如此宠爱,又有池大少这样的如意郎君,这排场,确实让人眼红。”
若不是商明国搞这么大的阵仗,把全北境的名流都请来了,她那出戏还起不到太大效果呢。
说起来,她还真得谢谢这位好父亲。
见她服软,商灼满意喟叹,晃着手里的酒杯,凑近商舍予,压低声音道:“这就对了,人啊,得认命。”
“四妹那是天生的富贵命,以后进了池家,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池大少定会将她宠上天。”
“至于你...”他啧啧两声,一脸同情:“嫁给权拓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指不定哪天惹他不高兴,就被他一枪崩了,三妹以后的日子啊,怕是难熬咯。”
商舍予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冷笑,轻声细语道:“二哥说的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不敢与四妹比。”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只见商明国正陪着一位穿暗红色唐装、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说话。
那老太太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眼神厌恶。
“亲家母,您看这酒席还满意吗?这可是特意请了御厨传人掌勺的。”商明国分明是女方亲人,却对男方亲家一脸讨好。
池老太太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鼻子里哼一声。
“还行吧,勉强凑合。”
若不是为了那双倍嫁妆,她才不会让名声有瑕疵的商捧月进门。
虽然乞丐的事情被压下去了,但她心里始终觉得膈应。
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再加上商捧月信誓旦旦地给她保证过,说能带着池家赚大钱,还立下了军令状,说一年之内要是赚不到二十万大洋,就自请下堂。
商捧月既然敢夸下海口,想必是有什么生财的门道。
只要能赚钱,管商捧月是不是被乞丐糟蹋过,反正进了门也是个生钱的工具。
“亲家母满意就好。”商明国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松口气。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商捧月和池清远已经敬酒敬到了这边。
商舍予理了理衣襟,笑容温婉,迎了上去:“四妹,妹夫,恭喜啊。”
池清远抬头,目光越过商捧月,疑惑地落在了商舍予身上。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身淡粉立领棉袄,盘着简单发髻,虽然样式普通,却难掩其清丽脱俗的气质。
她站在灯光下,眉眼如画,肤白胜雪,嘴角扬着淡淡的笑意朝这边走来,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幽兰,清冷,高贵。
池清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凝滞一拍。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见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