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崖瀑回来，远远便闻得院中似乎甚是热闹。原来，一众弟子休养几日恢复得七七八八，这便要启程离开了，却因迟迟不见煜小小方才逗留在此。
“姬师傅，帝姬的行囊已经收拾好了。”
煜小小刚踏入院中便见绿茵带着潴鹡打府邸的另一头过来，听得那话中之意似要离去，遂快行几步至姬莫泠身前确认道：“师傅，我们这是要离开吗？”
姬莫泠微微点头，越过煜小小看见她身后的歙轩玥，当下便沉了脸：“小小，你怎的同他一道？”
“师傅......”煜小小想要解释，却被堵了回去。
“你什么都别说了，既然回来了，这便随为师一道离开吧。”姬莫泠少有的严肃，转而又向歙轩玥，颇有几分忌讳的说道：“这几日讨饶了，只是莫怪老夫寡情薄恩，怪只怪你我身份之别...往后望无再见。”
素闻昆仑青翠峰掌峰姬莫泠为人耿直顽固，正邪分明，对妖魔鬼族忌讳甚深，这几日所见果不其然。歙轩玥嘴角那一丝笑意一点一点荡漾开去，眼底闪过一分了然和无可奈何，嘴上却是漫不经心的道：“......姬师傅这是，要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咯。”
“你！”有弟子当下就要跳出来反驳，却被姬莫泠阻止。
他确实无力反驳，毕竟此遭他们确是受了魔族大恩，只是太多恩怨纠结于心，他如何也不能同魔族同气和声，遂道：“魔子大恩姬莫泠勿敢相忘，只是我等还有要义，实难再做逗留，就此别过。”
言毕，姬莫泠再不顾其他，拉过煜小小便朝外走去。
璐乸桉本欲阻拦，却见歙轩玥朝他摆了摆手，只好忍住冲动，默默立在那里，将一切埋回心里。
煜小小回头时，见到歙轩玥依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映着春日的阳光立在婆娑的碎影里，只是那看似明媚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份忧伤，令他又平添了一抹神秘和耐人寻味。
许多年后，煜小小曾无限后悔，若那时她能明白，或许可以是不一样的结局，只可惜，那时，她再也回不去了......
***
话说师徒一行离开钺山府邸后，本欲先护送煜小小回到昆仑，却被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师傅，小小有一言望师傅指点。”煜小小深知姬莫泠性情为人，她说再多都无济于事，关键要他自己说出来方行，否则当真要被送回昆仑。虽然她甚是思念樱花林下的那飘然卓绝的身影，但她更清楚妖魔鬼族之乱不平，他便一日不得安静，率兵出征是早晚之事，而这天下太平岂能仅仅系他一人之身？她身为神族帝姬，自当要去到妖界魔宗鬼域，搞清楚歙轩玥之言的真伪，搞清楚他们叛乱的真正目的和计划。这也是如今她可以为他做的，或许也是唯一能为他做的，所以她断断不能回去！
姬莫泠面色严肃，沉吟半响，方才终于点了头。
“师傅，请问太平盛世谁享？”
“自然是吾等神仙良善。”
煜小小点头，继续道：“敢问这平乱之义谁当？”
“自然亦是吾等。”顿了顿，姬莫泠又补充道：“当然天下以神道为大统，神族自当比他族更责无旁贷。”
“师傅之意是谁享太平谁便负这降妖除魔卫道之责？”
“当然！”
煜小小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又道：“再问过去这三万余年里小小是否享了这苍穹之太平？”
姬莫泠微愣，仍旧点了头。
“我煜小小是否乃是父神后裔？可算这神仙之列？”
姬莫泠愕然，这小丫头竟将身份地位给搬了出来，这是给自己设了陷阱了，该当如何呢？
“既然我乃天神之女，苍穹的帝姬，又享了多年盛世，按照师傅刚才之言，我该比任何人都有义务行此正义，匡卫神道。”煜小小顿了顿，笑问姬莫泠道：“师傅，您说徒儿这般理解可对？”
姬莫泠哑然。
“师傅，小小甚是感激您的苦心和偏爱。”煜小小挽住姬莫泠的胳膊，再次打出感情牌，“只是小小身为父神之女，享受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宠爱，如今神道浮沉，我又岂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倘若果真如此，试问往后还有谁信服诸神？还有人敢追随神道？更何况即便我回到昆仑，得到上神庇佑，又能平安多久呢？妖魔未除，神道未振，上神大人随时都可能受命出征，届时他可还能顾我？届时尔等是以天下苍生为重还是为那传言独护我一个？”
“这......”姬莫泠为之一震，这孩子竟比自己思虑得周全啊！良久，他拍拍煜小小瘦小的肩头，长长的叹息一声：“罢了，师傅老了，竟不如你想的周到细致，实在自愧弗如啊。”
如此，姬莫泠再不坚持护送煜小小返回昆仑了，一行人为了神道大义再次踏上伏魔除妖之途——
***
待煜小小一行混入颐塞城中，所见之景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依照那日在城外所见，颐塞原该已是一座废墟，哪成想不过几日功夫这里居然变作一幅繁华之色，令几人见之唏嘘不已。
“帝姬，小心！”绿茵紧随在煜小小身侧，小声提醒道，“这城中恢复得甚是诡异，怕是有诈。”
嗯，煜小小冲她微笑，受下这份好意，行动也愈加谨慎。自入城来便觉着不对劲，只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却并未发现异样。
旁人见了或许不会有疑，只是煜小小等人几日前才在这城外遭遇大劫，深知这里的情形，即便是神力相助亦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如初的，如此......
煜小小眼皮一跳，险些惊出声来：莫不是障眼法？且这施法者甚为高深莫测。
的确，煜小小想到点子上了。这颐塞城被设下了密法幻术，非道法精深者不察。更遑论姬莫泠如今受伤未愈，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无可知。
“怎么了？”见煜小小惊疑之色，姬莫泠开口问道。
“师傅可觉得这城中哪里不对？”煜小小试探性的问道，毕竟她自己并不能完全肯定这里一定是着了幻术之道。
姬莫泠悄然用了术法，无奈的摇首，“为师也觉得有异，却什么也探不出来。”
“师傅，小小觉着这里被人施了幻术。”煜小小谨慎的说道。
“幻术？那可是妖魔密术啊！”有弟子惊惧道，一般神修者一旦着道，就是万劫不复呐。
“是谁障术幻法如此强大，竟可以支撑起这诺大的颐塞城？”
“师傅，师傅，若真是幻术，我们该当如何？”
......
一时之间，弟子间议论纷纷。
姬莫泠轻咳几声，目光扫过那几名呱噪的弟子，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味，道：“莫要自乱阵脚！”
几名弟子闻言俱都乖乖的闭了嘴，再不敢多言。
“小小，可是有所觉察？”姬莫泠这才问向煜小小。
众弟子也紧张焦急的看着她，哪知煜小小确是摇了摇首，小声道：“未曾，只是突然就想到了。”
闻言，众弟子皆松了口气，有活泼的弟子又要开口，却在接触到姬莫泠严肃的目光时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一行人俱都默契的沉默下来，漫无目的的行者。
街市鳞次节比，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贩夫走卒，吆喝买卖，热闹繁华，愈发衬得沉默的几人与之格格不入，引得不少人暗暗侧目。
煜小小瞧着两旁的一事一物，一人一行，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纸鹞的阴阳媚态。当日在古籍之中自己几番为那纸鹞的幻术所控，险些丧命。这颐塞城的幻术会否亦是它的杰作？只是很快，煜小小便否定了这一猜想：那古籍不过是一本陈旧的破札子并非现实，那纸鹞又如何能到这里呢？自己怕真的是多心了。煜小小微微摇首，有些失笑。
“小心！”说话间，兽人一把拉过犹自沉浸在自己思海里的煜小小。
煜小小被她这般大力一扯，有些晕，却在下意识的回首那一刻募地睁大了双眼：一辆失控的马车将将冲撞过去，身后还残留着疾疾的风声，那方向正是煜小小适才的位置，若非兽人眼疾手快，煜小小怕就要命丧当场了，此时她不由得心下后怕，“谢谢你，翟岫。”
“可有事？”姬莫泠急急关切道。
煜小小摇首，颇为抱歉的笑笑：“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
“当心些。”姬莫泠如是叮嘱道，神色愈发凝然。
“嗯。”煜小小点点头，同大家继续前行。她的目光落在兽人身上，心下疑云渐渐凝重起来，那古籍究竟是真是假？若是假，兽人当作如何解释？若为真，这里可真是那纸鹞所为？
煜小小暗暗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背后之人即便不是纸鹞，定也是比纸鹞更加厉害的角色。想起那只可以蛊惑人心，魅惑心智的纸鹞，煜小小只觉着浑身冰凉，不寒而栗。
“颐塞着实古怪，只是为师一时三刻恐难查探。”姬莫泠略微仰着头，视线越过前方，似乎穿越了整座颐塞，不知停在何方……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有弟子迫切的问道。
姬莫泠淡淡摇摇头，充满了无奈和自责，“留下来，或许能查出真相，只是眼下敌暗我明，留下反倒不妙。”
有弟子想说离开，却又不敢开口。
“师傅，若不先行离开再做计较？”
“对呀对呀，小小师妹此言甚是在理！”煜小小刚说完，便有弟子极力附和。
姬莫泠瞪了那弟子一眼，不过口上却是妥协了：“也好。”
***
所幸出城没有什么阻力，一切都很顺利，不由得更加重了大家对颐塞的怀疑，只是眼下并不是纠结之时，几人继续前行。
又至暮时，众人御行一程便已来到渑山脚下，这渑山之后便是人族帝都临安了。只是大家负伤在身，怕是要在这渑山耽搁一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