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淑君一句‘不过’,又把所有人的心给吊了起来。
只听她缓缓地说:“不过昭儿怎么说也是咱们时家的人,若是一开始做那么个小官,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时俊和想说‘这是一种历练’,可他没开口。
莫淑君又强硬道:“虽说身处底层是一种历练,但起点高低还是能够决定一些事情。
当年你父亲把你带进军营,虽然让你当过两年小兵,但很快就把你身上去了,本宫说得可对?”
时磊当初会那么快升时俊和,除了是对儿子的偏爱,当然最主要时俊和确实有这个能力。
时俊和没办法解释这些原因,只能说:“那也得等昭儿历练两年才好评判,再者,皇上分六部就是要官员们各司其职,儿子也不好干涉吏部行事。”
莫淑君像是早料到了时俊和会摆出这番说词,笑了笑,道:“本宫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本宫也不是非要你去吏部走动,不过……时家军总是咱们家的地盘了吧?当初炽儿进时家军,也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兜兜转转,把闻人炽都扯进来,不过就是想让时俊和把时宝昭塞进军营里。
毕竟……时家继承人,如果连军营都没进过,还搞个屁。
时俊和看看莫淑君,又看看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闻人炽,无奈地说:“母亲,昭儿从未进过军营,我担心……”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当初炽儿不也是什么都不懂就进了军营,你把昭儿带在身边,多教一下就什么都懂得了。”莫淑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话里话外都拿闻人炽说事,眉毛一挑,仿佛在说:如果你不答应就是偏心了。
时俊和被逼得没办法了,无奈地叹气,“不是我不希望昭儿有个好前程,但军营真的不适合他,还请母亲见谅。”
莫淑君脸色一跌,“为什么炽儿可以,昭儿就不行了?难道昭儿不是你的后背?他还是时家的人……”
连身份血缘都拿出来说事了,闻人炽身子一僵,但还是压抑着情绪什么也没说。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
时青雪脆声开口:“父亲这么做当然不是偏心呀!”
这话把莫淑君隐含的意思都直白地摊开来说,莫淑君干脆也不藏着捏着,冷冰冰地说:“不是偏心是什么?难道昭儿比炽儿不如吗?”
时青雪理所当然地应:“当然不是偏心,大哥哥进军营的时候已经能够耍得一手漂亮的枪法,还是爷爷手把手教的,所以爹爹和爷爷才会同意他进军营的,至于二哥哥自幼学文,那给二哥哥安排文职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时俊和眼前一亮,“正是青雪说的这个道理,不是我不想让昭儿去军营,实在他不适合,也受不得这个苦。”
“我听说时家军的新兵每天从早到晚都要训练七八个时辰,风雨无阻,而且一个训练没跟上就算饿肚子也要补上进度。是不是这样啊?大哥哥?”
青雪装似好奇地看向闻人炽,后者虽然不想理会时家人的嘴仗,却不忍让时青雪的问话落空——尤其还是为了他好——只好如实回答:“没错,我刚进时家军的时候就因为一个错误而饿了整整一天没吃饭,在时家军,只要没死就要继续训练,只有如此高强度的训练才能保证时家军永立不败之地。”
莫淑君被他们一唱一和的对话堵得心火旺盛,偏偏无言以对。尤其是时青雪又拿时磊说事,她更加不可能否认自己丈夫的作为,只能沉默。
可她又不甘心,别人家的儿子高官厚禄,自己的亲孙子却要委委屈屈做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话是这么说,不过时家军是你父亲训练出来的,最后也总是要有人担着的,现在时家小一辈都还没有人进军营,你总不能把你父亲带出来的成果白白送人了吧?”
‘送人’的对象没有明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说的是谁。
闻人炽从小就知道他在这个家里只是一个外人——不论大房的人对他多好,青雪一声声‘大哥哥’甜进了他心坎里——他自始至终不姓时,更且……
他藏在桌子下的手握紧成拳,克制了一会儿才平静开口:“父亲,军中还有些事,儿子就先回去了。”
“诶……”
时俊和刚开了口,闻人炽已经起身走出门。
原本一直默默没说话的时宝宁满脸为难,看看莫淑君,又看看时俊和,最后在时俊和默许的目光下跟着起身出门。
莫淑君一见,更是满肚子的火,阴阳怪气地说:“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都还没有出嫁就开始向着外人,董氏,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啊!”
莫名躺枪的董慧:“……”
整个晚上她就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到头来却要被莫淑君当着大伙的面毫不留情地怼一通,颜面尽失。
也是她能忍,才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时青雪却不能忍,脸上的笑容没了,说话的语气也不免带上几分刻薄:“我听爷爷说,当初他和先皇在军事上发生争执,还是祖母一意支持才让爷爷最终在战场上大获全胜,这事令他记忆了许久,他还跟咱们小辈儿说过好几次呢!”
这个故事时家人都知道,时磊确实讲过很多次,连莫淑君都说过几次,本意是体现他们夫妻情深,可这话放在这里说,味道就完全变了。
莫淑君脸上那叫一个色彩斑斓,偏偏时青雪就像是在讲故事,甚至都不是对她说话,她若是反驳就成了不打自招,哪叫一个憋屈。
大长公主多少年被人尊着敬着惯了,就算不在理也也不会认错,更不会忍气吞声。
她瞪了时青雪——无动于衷,又瞪了下时俊和,后者同样低头没有回应。
这回老太太算是气炸了肺,“好,好,本宫现在惹人嫌了,本宫走还不成!”
说完,就甩袖回了寿安堂。
周如玉见状连忙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去哄了,二房的人也赶紧跑去抱大腿。
一下子,厅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
“哥哥能把母亲气成这个样子,也真是很本事啊!”时俊才全程看热闹,笑得没心没肺,既不关心自己儿子的前程,也不怕自个老娘真气坏了身体。
时俊和没说话,沉着脸瞪着时俊才,“我听说前几天又有人上门讨债,差点没把时家的账房给拆了,是怎么回事?”
时俊才面有悻悻,却不敢不答时俊和的话,“也没什么,就是做官的哪有不应酬的,可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下来,就欠了点数。”
“应酬能欠下几万两?来人听说还是倚香楼的小厮,还说你包了那儿的头牌,这也是应酬?”
如果是往常,时俊和不会这么不给脸面地训斥,只是时俊才越来越不像话,再纵容下去,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您也知道的,有些大官他们就是喜欢那些的,他们要点作陪的,我有求于他们,总不能不答应吧!”时俊才说得理直气壮。
时俊和却不会惯着,冷哼一声:“为官者,当清正廉洁、奉公守法,偶尔的请客送礼,应酬来往已经有违律法,你如何还敢请他们去妓院那种地方?”
时俊才对这老一套的道理十分不屑,但表面上他可不敢得罪,只诺诺应是,反正账已经平了,之后该怎么还是怎么。
“你……”时俊和也拿对方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没办法,唯有叹气,摆手让人离开。
一场家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闻人炽刚走出时家大门,时宝宁就急匆匆地从后头追了上来,“炽哥,等等我,等等我。”
闻人炽装作没听见,直接打马离开。
等时宝宁追到门口的时候,人已经完全没影了。
而接下来几天,原本每天按时起来时家晨昏定省的闻人炽也没有再来,只在第一天送信来给了个‘公务繁忙’的理由。
董慧就算不知闻人炽心中龃龉,也知道这番话伤了自己儿子的心,看着时宝宁整日闷闷不乐,她也没了法子,只好小声劝慰:“要不,你去闻人府看看?你们现在已经是未婚夫妻又算是兄妹,没人会说什么的。”
时宝宁红着眼,委屈地说:“那天炽哥肯定听到我喊他了,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如果再送上门,岂不是让他看轻我了?”
时青雪奇道:“那天本来就是祖母乱说话伤了大哥哥的心,你安慰他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有什么看轻不看轻的说法?若是我的男人受了委屈,我就算不能替他讨回公道,那至少也要陪在他身边给他安慰啊!”
“可……”时宝宁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她矜持了一辈子,要她放下身段去讨好,也不容易。
“好吧,你不去的话,我去好了。”时青雪早想找闻人炽了,只是之前走不开,这下子正是好时机。
时俊和却冷着脸训:“你去做什么,不许去?”
青雪疑惑地眨眼:“为什么啊?我有事要和大哥哥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