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文郁锦的小锅在白天从悬崖落下来的时候摔得粉碎，而除了文郁锦之外的三人都不可能拿着锅这种东西。

秦彦绝就不说了，除了一把刀什么都没有。

夏廉也是两手空空就进了山林中试炼，到现在一口热饭都没吃上，只能靠野果充饥。

寒微然，这就是个双手不沾阳春水、只会舞枪弄棒和调戏小姑娘的纨绔……呃，纨绔大小姐。

想再煮些野菜汤是无望了，不过幸好秦彦绝那还放着昨日夜里做好的鹿肉干。

几人寻了个干燥隐蔽的山洞，就着秦彦绝打来的溪水，嚼着肉干，倒也不是很难过。肉干虽然比不上新鲜出炉的熟肉，但也好歹是肉，嚼起来还是能让人口齿生津的，再想想现在的环境，要求低一些吧，也能很满足了。

几人吃完东西后，秦彦绝又给文郁锦吃了一次药。

文郁锦老老实实接过秦彦绝递给她的碗，入口之后依旧只有甜果子的香甜气息，她抬头，对着秦彦绝微笑。

秦彦绝看到了她的笑容，却眼神一暗，转头便走出了洞穴。

文郁锦已经习惯了秦彦绝这个样子，笑嘻嘻地继续低头喝药。

寒微然的嘴角含着揶揄的笑，兴致盎然地看着秦彦绝，从面无表情地进来、再到把药递给文郁锦、再到最后面无表情地出去，吃吃地笑起来，蹭到文郁锦身边，又看了两眼在洞外的树上坐着的秦彦绝，猜测道：“诶，这秦彦绝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嘛。”

“噗！——”文郁锦一个没忍住把刚刚喝进口中的一口药给喷了出来。

她咳了几声，直到把呛在嗓子里药汁给咳出去之后才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你说什么？”

寒微然啧了一声，似乎没听到文郁锦的话，摸着下巴哼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寒微然的表情有点恐怖、有点阴沉，文郁锦看着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又赶紧低下头喝药去了。

……

由于文郁锦有伤在身，所以需要睡在洞穴里面，而寒微然需要跟在她旁边照顾她，所以也要睡在山洞里面。

而夏廉这个大男人就不能跟她们凑在一起了，但是他也是个战五渣，守夜是不指望他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危险，虽然他也是个修行者，这个书生一般的年轻人却没有太多实战的经验，恐怕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丧命，所以就让他睡在了洞穴口。

而唯一战斗力爆表、还靠得住的，就只有秦彦绝一个人了。

他给文郁锦送完药出来之后就盘坐在树枝上，到现在都没有挪过窝，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显得异常落寞。

他用衣摆上随意扯下来的一段布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刀，眼神空洞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于他来说，守夜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以前在天擎边军的时候，经常会有夜间行军的情况，他也经常会去守夜。

但是那个时候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也经常在床上辗转难眠、无法入睡，守夜和在床上的唯一区别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但是现在……

他闭上眼睛，耳边有风在过，寂静夜里的细密声响都随着风灌入他的耳朵，感知甚至比白天用眼睛看更加敏锐了。

他仿佛都能听见身后不远处夏廉的轻酣、寒微然的梦话、还有……文郁锦咳嗽的声音。

听见文郁锦的咳嗽声，他的眉不留痕迹地皱了皱。

她咳嗽的次数依旧没有减少，而且每次咳嗽都会牵动她体内的伤，秦彦绝能在她咳嗽的声音里，听出她隐忍的痛苦。

听她说，那好像是叫做……血气胸。

秦彦绝从没听过这样的名字，就算是边军里资格最老的大夫，都从没说过这样的病，到现在秦彦绝也不知道文郁锦除了肋骨断裂、肺叶被刺破之外还有什么样的伤。

但是看症状，应该是肺叶被刺破之后，有淤积的血液留在肺里了。

难道这个就是那种叫做血气胸的病吗。

他不敢妄下定论。

希望剩下的一天能平安渡过吧，等入学试结束，就立刻让学院里药修的先生给文郁锦医治。

也不知道文郁锦能不能撑过这剩下的一天……虽然她是修行者，但是修行者的身体却尤为脆弱，只比普通人强上一些，根本不能跟自己这种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过的身体相比。

若是……若是明日，她的情况还是没有什么好转的话，那就只能先将她送回集合处，保住性命才是，学院什么时候都能来，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又看了看手中可是一点污渍都没有、可是却擦了很久的刀刃，静默了片刻，还是将刀入鞘，又挂回了腰的左侧。

可是还没等刀刃与刀鞘温存片刻，就又被秦彦绝抽了出来。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有一种强烈到让他感到危险、甚至是恐怖的力量从远处奔袭而来，他只来得及拔刀出鞘，把刀刃横在自己身前，那股力量就径直冲到了他的面前。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砸到了他手中的刀上，发出金属相击的铮鸣声，力量之大将他直接从树枝上撞得飞了出去，之前栖身的那棵树也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而爆裂，顷刻间就化作一堆纷飞的木屑。

撞击过来的东西在将秦彦绝砸飞之后并没有就此止住身形，反而是继续紧贴着秦彦绝手中的刀刃，与他一起飞出去。因为贴得极近，秦彦绝终于看清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不，这不是东西，而是一个有生命的动物；说动物又不太像，因为动物没有这样巨大的力量，和这样狰狞的面孔。

猩红色的兽眼盯着自己，眼皮还在不停抖动着；锋利的獠牙与自己的脸挨得很近，秦彦绝甚至能看到上面挂着的浑浊的淡黄色唾液；泛着寒光的爪刃紧紧抓住自己的刀，仿佛要将刀刃折断；短而有力的四肢、虽凌乱却光洁的毛发、还有此刻震耳欲聋的吼声，这怒吼中仿佛含着滔天的怒火。

眼前的一切让秦彦绝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这是一只隐居在山林深处的灵兽。

还是一只被激怒的、已经进入暴走状态的灵兽。

容不得他多想，这只不知名的灵兽已经伸出另一只利爪抓向了秦彦绝，秦彦绝侧了身与那灵兽一同砸在地上，翻滚在一起。

秦彦绝在翻滚过程中狠狠踹向灵兽的腹部，将灵兽踢了出去，自己稳住了身形，脚掌在地上有力地一蹬就超远处奔袭而去，企图将灵兽从这片区域引到别处，因为还有三个人在山洞中，他不想牵连到他们。

可是那只灵兽显然拥有相当的智力，它没有去追秦彦绝，反而伸着脑袋在四周嗅了嗅，就直奔文郁锦三人所在的洞穴而去。

灵兽的四只脚掌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就窜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只几息的时间就到了洞穴口，它高举利爪就要拍向睡在洞口的夏廉，可是它还没来得及拍下去，就被半路折回的秦彦绝撞击到身上，身体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将地上的土都拱得翻起。

此时尚在洞穴中的三人已经在外面的动作惊醒了，夏廉的视角最为直观，他在看到那只灵兽的时候，就神色一敛，对准备出声询问的寒微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影响秦彦绝分心。

就算在这样的情况，秦彦绝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夏廉发出的轻微声响，知道他们三人都已经醒过来了，于是只吼了一声：“走！”

听到秦彦绝这么说，夏廉立刻扛起文郁锦、拉着寒微然就要走，却被寒微然甩开了。

“你做什么！要临阵脱逃、抛弃朋友，做个逃兵吗！”

寒微然怒视着夏廉，仿佛根本想不到自己一向看好的夏廉竟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

可是此刻夏廉的脸上却没有了平时温润如玉的微笑，只剩下冷硬和凌厉，与之前的夏廉判若两人。他沉默地转身看了寒微然一眼，看见寒微然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再管她，转身又准备走。

寒微然看着此刻如此陌生的夏廉，又气又急：“你……你还算是男人吗！”

夏廉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寒微然，眼神中甚至透出一丝上位者般威严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跪地叩拜，惊地寒微然抖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

“男人？你说什么样的才算男人？”

他的声音也很冷，坚硬地像是再边军带队已久的将军，不怒自威。

寒微然一时语塞，却还是开口：“自然，自然是……”

可没等她说完，夏廉就打断了她：“同仇敌忾？并肩作战？”

寒微然刚想点头，夏廉就又开口：“你有那种实力吗？你拥有能跟秦兄同仇敌忾并肩作战的实力吗？”

寒微然反驳道：“我可是修行者！”

夏廉冷哼道：“修行者？……你真当修行者是无敌的？”

寒微然憋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可表情明显不服。夏廉自然心知她的不服气，板着脸继续说道：

“秦兄是天擎边军中成绩最好的人，千军万马中都来去自如，莫非你也有这等本事不成？”

“我……”

“秦兄的刀法是用人命练就的，挥刀之间便取敌首，莫非你也有这等本事？”

“……”

“秦兄曾经身受重伤还奋勇杀敌，全然不会被伤势影响，莫非你也有这等本事？”

寒微然低着头不说话，呼吸有些急促，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到了现在文郁锦才真正清醒过来，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们……走吧……”

寒微然错愕地抬头，她没想到文郁锦也会这样做。

“为什么……”她问道，眼眶都有些泛红。

文郁锦有些无力地笑了笑，说：“我们……没有实力，就算留下来也是……也是累赘，秦彦绝让我们走，他……他就肯定能对付那只灵兽，他不是那种……会做没把握之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