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于傍晚时分回到阳翟县南城门处,早已得到探马消息的戏志才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待得他在人丛中扫了一眼,竟未见到郭斌的身影,忙拉着赵云,颤声问道:“子龙,主公何在?”
赵云道:“先生不必着急,主公无事,只是在马车中照顾杏儿姑娘罢了。”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戏志才这时才点头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郭斌听到声音,从马车上跳下来,道:“志才辛苦了,我没有事。”尚未说完,看到戏志才后面站着的那人,心中又惊又喜。
快步上前道:“樊先生何时到的阳翟?这真是,真是太好了!”
现在站在戏志才身后,笑眯眯地看着郭斌的,不是华佗的弟子樊阿又是何人?虽是深秋,樊阿仿佛不知道寒冷一般,依旧是短褐草鞋。
见郭斌认出自己,樊阿笑眯眯地道:“正是樊阿,奉家师之命,前来阳翟助潜阳一臂之力。”
郭斌肃容道:“华公盛德,斌没齿难忘。樊先生不必艰险,来助小子,实在是铭感五内,目下有一桩事正需要先生援手。”
当下吩咐道:“志才,接引众人进城,我先请樊先生给杏儿姑娘瞧瞧病。”
话音未落,便拉着樊阿上了马车,竟将刘辨与袁绍诸人亦抛诸脑后。
袁绍苦笑摇头,却也不以为意,与关羽一道,指挥着众军士入城。而一众羽林军,此时又恢复到平日趾高气扬的状态。中央正规军,亦有趾高气扬的资格。
甫一进城,众人便给阳翟的蓬勃朝气震撼了。
最令人惊异的是,城中竟不见一个流民,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虽不见脑满肠肥者,却也无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每一个人似乎都匆匆忙忙,每一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也确实如此:城西的建设,不仅招募了所有的流民,甚至连阳翟城中的原住民亦被招募,投入到了城西轰轰烈烈的建筑浪潮中。因秋收已过,正是农闲时节,打点小工,一家人一个冬天的口粮就有了。
而且阳翟城中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如今伏龙山庄的庄主做了阳翟县令,收治流民颇有成效,现在修建新城的举措与几个月前修路何其相似?阳翟县中多少贫困家庭之所以免却沦为流民之祸,与当初伏龙山庄修路密不可分?因此,伏龙山庄庄主郭斌,在阳翟县平民中那是万家生佛的存在。
这次修建新城,早就有城中的里正去县衙找到徐庶,询问是否需要人手。在请示过郭斌后,徐庶便将这些曾经参加过修路的阳翟土著居民分配了去修筑城墙。
众人走在阳翟的大街上,看着不甚宽阔却空空荡荡的街道,心中震骇莫名。
要说这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这可是灾荒之年啊,各地的流民数以万计的灾荒之年!即便是京师洛阳,亦是城内城外遍布流民。因此,阳翟城中这种气象便愈发使人难以接受。
徐庶将县衙打扫干净,县衙左近的几处民宅亦被租用起来,用来安置随行的羽林精锐以及袁绍的家将门客,正是便宜。
到了夜里,自然少不得为刘辨以及袁绍、王越诸人接风洗尘。见郭斌带着樊阿红光满面地来到厅中,知道董杏儿并无大碍,袁绍、关羽诸人心中亦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席间,恢复常态的郭斌先是对刘辨前来阳翟表示了欢迎,随即道:“大皇子前来阳翟,是我阳翟全县上下六万多人的造化和福分,今日之事,全因郭斌莽撞行事,怠慢了大皇子,失礼之处,还需要大皇子海涵。”
刘辨道:“哪里哪里,伏龙亭侯文武双全,豪气冲天,些许虚礼,岂是为英雄所设?今日一番作为,正显示了伏龙亭侯重情重义,勇于任事的性格,正是性情中人。怪不得连父皇亦对伏龙亭侯另眼相看。”
这时,那个今天要拦着郭斌不让他上车的尖声细嗓的老头儿插话道:“张常侍也是常常提起伏龙亭侯,说伏龙亭侯国士无双,实在是国家之福呢。”
郭斌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茬,心中暗道:“这个死太监,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你太监的老祖宗张让我都爱答不理的,你算个啥?”
只看得戏志才、郭嘉、徐庶等人心中暗爽。
宦官弄权,已经被文官士人说烂了,天下人都觉得说得对了,也就成了世间公认的真理。不管你是不是祸乱权柄的根源,说你是,你不是也得是!
伊尹、霍光的所为,应当不符合儒家的礼法吧?可天下的儒生总有办法为他们找到理论依据,使他们的胡作非为成为合法的胡作非为。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胡作非为,说你是好人,你就是好人,不是也是!
谁要想跟宦官勾结,那谁就是人渣,是狗官,就要受到世人的唾骂!可你不想想,宦官可是皇帝的代言人啊,这些士人真正的对手不是宦官,而是天子!亲自参加权力斗争文官士人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他们知道,可是他们总不能说自己是在跟天子争夺权势吧?
天子可是永远不会错的,难道错的是士人?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天子身边有奸臣,于是站在台前负责传召的宦官就成了天生的吸引火力的炮台,再加上人家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约束家人、积德行善的道理,又有赵高这么个祸乱权柄的老祖宗有前车之鉴,而且宦官又是不全之人,饱受歧视。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历代的文人骚客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这就是舆论的力量,这就是道德绑架,不服吧?不公平吧?可现实就是如此。文官士人遍布封建社会上自天子辅贰,下至乡间秀才的各个社会阶层,是一股极为庞大的流~氓力量,其移风易俗的本事可以将西方的宗教甩好几条街。
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中写史书中满是“吃人”二字,并不是真正说的贫苦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而是封建思想以风俗教化禁锢人心,当众人都觉得寡妇改嫁是应该被沉塘的时候,就是史书吃人的时候。当坚守礼教的伯姬说:“妇人之义,保傅不俱,夜不下堂,待保傅来也。”而被烧死之时,就是礼教吃人的时候。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舆论的力量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此,所谓的“党锢之祸”,其实是君权与地方豪强士族的斗争,只是两者皆没有站在台前而已。君权的代言人是宦官,而豪强士族的代言人就是“党人”。无论是窦武还是陈蕃、李膺,哪个不是名门之后?哪个又不是知名当世?在这个时代,名声就是力量,家族就是实力。
而那些因家中贫穷不得不入宫为宦官的人,家族背景如何能与这些人相比?他们要和这些人斗,便只能依附皇权。皇帝又不傻,怎么会不同意以宦官来制衡外朝以加强自己对朝局的掌控呢?
只是这些事情,除了站在大汉王朝权力最高处,参与或者观望了这场斗争的少数人才能看得清,亦或者是很多人看清了却不说清楚,只为了引导舆论罢了。可是说着说着,他们也相信,宦官真的是应该遭人唾弃之人了。眼前戏志才等人对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头缺乏好感就很说明问题了。
席间,郭斌向袁绍仔细询问了刘辨来阳翟的始末,方知道这件事,竟然是中常侍张让向天子提出的建议。
何进为河南尹,与此事上不太方便说话,而且郭斌估计他与张让还有某种秘密的交易,尚需要在某些方面仰仗十常侍的影响力,故不能够与之闹得太僵。要说郭斌怎么知道的,只看历史上何进对诛杀宦官一事犹犹豫豫的态度就可推知一二。
而且,据郭斌所知,张让有一个养子,叫做张奉,是个太医令。这个张奉的媳妇何氏,便是何皇后的妹子。从某种程度上说,张奉与汉灵帝刘宏算得上是连襟。因此,刘宏称呼张让为“阿父”,仿佛亦有了某种亲情关系上的合理性。
据袁绍所言,他此次与王越前来阳翟,确实受国舅爷何进所托,护卫大皇子刘辨来的。要说这也是肥差,与储君多多接触,总是好事。万一早早的立了功,那就是未来的帝王心腹,是潜邸旧臣,前途自然是光芒万丈的了。
而且何进向刘宏提出以羽林军精锐沿途护送的请求,刘宏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故,按照当初的设想,安全方面应当不成问题的。
听了袁绍的一番详细解说,郭斌默然。直到宴会结束,郭斌送袁绍回房时,二人方又作了一番恳谈。
袁绍道:“潜阳,杏儿没事吧?”
在京中的时候,董杏儿没有少作弄袁绍,不是拿他开玩笑,就是搞一点恶作剧,至于起绰号,那都是家常便饭了。可是袁绍受伤时,也是董杏儿给他包扎,袁绍被围,董杏儿也焦急地随郭斌冒险前来。而袁绍也是将董杏儿当做小妹妹,对于一点点恶作剧,他也是乐在其中,对于董杏儿对他的关心,他亦是心中感动。因此,袁绍对董杏儿的关心,也是真诚的。
闻言,郭斌面色转沉,道:“那匕首上喂有剧毒,若不是樊阿恰好在此,给杏儿放血祛毒,并以高超的针灸之术为她治疗,此次恐有性命之忧。”见袁绍面露忧色,郭斌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樊阿给杏儿扎了针,使她减轻疼痛的同时能够安稳睡眠,现在她应还在沉睡之中呢。”
袁绍这才点点头,道:“都怪我不小心,否则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郭斌闻言,叹道:“你我都是棋子,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们亦不能就这么算了。”
袁绍忙道:“潜阳,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郭斌道:“消息倒是没有,不过我有一点推论,不知道真假,还需要跟本初兄商谈。”
袁绍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不管有什么推测,尽管说来。能为你出主意的地方,做兄长的定会为你出出主意,还会怪罪你不成?”
郭斌道:“是兄弟失言了。”
当下将一干推测与袁绍一一讲来,只将袁绍惊得差点坐不住了。没想到他这次来阳翟,背后竟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他竟然于不知不觉间身处朝廷权力斗争的漩涡最中心,一旦行错半步,即便是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袁家亦保他不住。
光和六年十月末,汉少帝辨之阳翟,路遇太平道行刺。太祖驰援。
--《太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