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珺看着眼前大雨中的山谷，心里茫然。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脑子里都是沈颐的声音，如果遇到困难了，一定要来找我。

“你可以信任我，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也许这是唯一一个自己现在可以去，还不会被爹爹硬闯进去的地方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那块玉牌，心里微微安稳了些，还好没掉。

但她并没料到雨势忽然转大，几乎是铺天盖地之势，完全看不清眼前崎岖不平的山路。

当楚将军知道若珺出逃时，长平城的雨已经下了一整夜。

他气得额角青筋乱蹦，抬手一拳砸在桌子上：“混账。”

老夫人直直站在那里，目光没有了往日的和蔼柔善，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你将她关在暗室里就罢了，还连着好几天不给吃喝，又让人抬棺材进去刺激她，她能受得了这种打击吗，不逃跑才有问题，要说混账，是你才对！”

楚将军又是一拳砸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桌子上，眉目中有悔色，“我觉得这丫头的胆子也太大了些，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以前是我太念着情分了，这次给她点颜色瞧瞧而已，让她诚心知道错了，要不然我会派人去看她吗，我又不是真的想杀了她。”

老夫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冷冷道：“若珺要是死在了外面，都是你害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活了！”

他知道暗室通往哪里，那荒山野岭的，又下了这么大的雨，一失足就可能跌下山坡，说不定山间还有野兽毒蛇出没。

楚将军越想越怕，越怕越待不下去，拿件披风就要出去，侍卫忙跟在后面撑伞。

雨异常的大，五步外就已经看不清人的模样。

楚家的家仆带着斗笠，身披蓑衣，在茫茫大雨中呼喊：“小姐，小姐，你在哪啊，小姐......”

传来的只有磅礴的雨声。

楚家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其中自然包括了林长天。

听闻楚若珺趁着大雨出逃，林家也调派了不少人手帮忙寻找。

林长天更是急得不行，听完侍从的话就冲到了雨里。

他的心里也像是落起了一场大雨。

她为何会被关进暗室，又为何会冒着大雨出逃，难道只是因为她拒婚，所以将军要她付出这般惨痛的代价？

不，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楚将军为何要逼迫她这么紧，甚至到了要么嫁人要么去死的地步，是不是和齐王有关，是不是怕她卷入凶险的皇室争斗中。

或者朝廷又有什么动静是自己不知道的。

还是楚家的立场从来没有站在齐王的阵营，难道和楚少卓三年前枉死有关？

他的思绪万千，心里开始迷茫。

但他一刻钟也不敢耽搁，驾马在雨中疾驰冲进山谷里找她的踪迹。

“楚若珺……”林长天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在哪……”

风雨声撕破了他的声音，山谷里毫无她的踪迹，只隐约能听到其他人呼喊她的声音。

最先发现楚若珺的不是楚家的人，也不是林家的人。

而是她在施粥时遇到的那个小乞儿，九荒。

九荒没有回去，留在皇城寻了一处小酒馆，在那里做跑堂。

虽然工钱不多，但好歹管吃管喝，有个能住的地方，再也不用回去挤在四处漏风的破庙里，偷食供奉的糕饼。

今天早上雨陡然变大，一时半会不像要停的样子。

酒馆没有客人，掌柜的吩咐九荒再等几个时辰，没有人来就关门，自己先回去了。

九荒心道：这般大的雨，肯定不会有人来了，酒馆生意一直很好，忙的脚不沾地，今天难得能休息了。

想到这里，他无聊地看向门外的雨幕里。

九荒远远地看见了雨里好像有人的身影。

难道来客人了？他想着便走到门口，细细看去，那人还在往酒馆的方向过来。

九荒忙脸上带笑，准备招呼客人。

只见来人浑身被雨浸透，此刻的她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九荒在看清楚她的脸之后怔了怔，这不是楚将军的千金吗，怎么会在这里？

疑惑一闪而过，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楚若珺身形单薄，好像受了伤，斜着一边身子随时就要倒，还是先将她扶进来再说，要不了多久，楚家的人一定会来找她的。

他轻轻扶住她，目光满是焦急，“楚小姐，楚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艰难地抬眼，声音细若游丝：“我记得你，你叫九荒。”

九荒心里一阵波澜。

明明是那般高贵的小姐，竟然会记得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的小乞丐九荒。

林长天在这时赶到，他闯进来那般急，带着冰凉的水汽。

他从九荒手里揽过楚若珺，声音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九荒抬头看着那棱角分明的脸庞，看着他如此在意，心顿时安定了不少。

一定是楚小姐的家人来找她了，那就好，那就好。

楚若珺趴在他的怀里，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气息，林长天身上也有。

沈颐的是清洌的冷香，细细寻味才会发觉一丝温和馨香，让楚若珺总是想起梅花上的晨露，竹叶间上的水珠。

然而林长天身上的味道就很难描述，不是那种冷冽的气息，而是温暖热烈的味道，会让她想起燃烧着的柴木。

每每落进这样的一个怀抱里，都会觉得温暖心安。

楚若珺记得这种熟悉的味道，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林长天紧紧拥着她，眸子里心疼得能滴出水来。

九荒目光担忧，端上了一壶热水，“外面雨大，等雨小些了再走吧。”

她好像又发起了烧，神智不清地说着胡话，“我是不是要死了……”

林长天一只手牢牢抱住她，另一只手端着杯盏小心地喂她喝水。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些，风声也不那么急。

雨变成了轻柔的雨丝，林长天侍卫去寻的马车也终于停在了酒馆门口。

他抱起楚若珺就往外面走，这时有手下为他出谋划策，说反正现在楚小姐神智不清，不如把她带到林家，

林长天听了面无表情，那手下以为他认同了自己的计策，凑到他身边再度献媚一笑：“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由不得楚小姐不答应少帅了。”

他忍无可忍，眸子里泛着冰冷的寒泽，如冰冷的寒芒一般直直穿透他，“我们林家，行得端做得正，从不做苟且小人之事，你既然心思龌龊，我林家留不下你，还是另寻他处吧。”

那手下知道自己错了，忙跪在他脚下认罪，“少帅，少帅，属下也是为了少帅考虑啊，看在我跟随了您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小的知错，一定痛改前非。”

林长天冷冷的撇了他一眼，“林家率领的兵将众多，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是心思端正，但既然被我发现了，就绝不能容忍。”

说罢，对左右贴身侍卫道：“革除他的军籍，按照惯例发银子，另谋高就吧。”

“少帅——少帅——”他跪在雨地里，声音凄厉。

有人听了不忍，想为他求情，“少帅，他就是说错了话，要不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林长天微微蹙眉，目光灼灼，“不行，林家率领的军队向来纪律严苛，他既然心思不正就会行事不端，后果难以预计，毁了我林家百年经营的名声。”

“军队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不识字的，有身体不好的，这都不要紧，可以再操练学习，但是一个人一旦心思不纯，那就是真的无可救药。”

那人听了噤声不语，一种在林家率领下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对少帅的敬佩更甚。

楚若珺被林长天抱着送回家，她的眼睫上挂着水珠，浑身湿透，白芷红着眼圈用热水给她擦拭着身体，换好衣服，安安稳稳地放到床上，掀起暖和的被子将她裹紧。

楚将军站在那里，当他低头看去，受他刺激的少女躺在床上胡乱的呓语，“爹，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一瞬他浑身力气流失殆尽，只剩惊悔恨怕充斥胸臆。

林长天的表情里有种心脏被撕裂的痛苦，他皱眉看向楚将军：“将军何苦要她为难成这个样子。”

楚将军缄默不言，他无法告诉林长天为什么要将她关在暗室里，一夜未归等同失节，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若珺做了这种事。

他更不能告诉他，若珺一夜没回来是和齐王幽会，孤男寡女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做，清清白白，又有谁会信。

他只是想要吓吓她，之前让老夫人吓她要将她许配给老头，她一点都没被吓到，那时楚将军就怀疑，老夫人压根就没有吓唬到她，让她没有放在心上。

于是这次，他骗了所有人，连老夫人都信以为真。

可是这次，他是真真的吓到了这个少女，没想到却将她害到了这个样子。

这是他种的因她给的果，他无从选择，他只有陪她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