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九,寒雪臣启程回国子监,罗氏,寒岁静,罗百川都在垂花门处相送。
罗氏拉着寒雪臣千叮咛万嘱咐,从衣食住行说到家长里短,又从家长里短说回衣食住行,恨不得跟着寒雪臣一起出去才好。
“姐,你要不要干脆将雪臣揣怀里得了,再说下去天可就黑了,还让不让雪臣走了?”罗百川有些好笑的开口道。
“你这小子!”罗氏似是怪责的瞥了眼罗百川,才又拉过寒雪臣的手,有些伤感的道“哎!人老了是越发的唠叨了,最见不得别离了!雪臣,刚母亲的话你可记得了,万事都要以为身体为重!”
“儿子定当谨遵母亲教诲,母亲在家也要多多保重,无需挂念孩儿,孩儿在学府内有同窗相伴,有师长教导,万事都好!”
寒雪臣拍了拍罗氏的手,临别在即,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
“六哥,一切保重,进学虽要紧,也别太过拼命,熬坏了身子可不好!”寒岁静也上前柔声嘱咐道。
寒雪臣拍了拍寒岁静的肩膀,很是宽慰的道“兄长记住了,辛苦妹妹在家替为兄好生对祖母高堂尽孝了!”
“好了!走吧!小舅送你一程!”罗百川一把揽过寒雪臣的肩膀,径直就要往前走,边走还边道“读书,读好书可别死读书,这事还是需要点天分的,心态很重要……”
寒雪臣还是回了头,远远对着罗氏的方向跪了下来,语气不若平时的自在,多了几分隐隐的不舍“儿子拜别母亲,愿母亲在家中一切安好!”
罗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有些不舍的朝寒雪臣挥了挥手“去吧!”
寒岁静望着晨光下,寒雪臣年少却板正的脸,几分心疼与不舍油然而生,少年老成不苟言笑,怕是再多的情绪也都只能埋在心里!
“咳!咳!咳!”见寒雪臣走远,罗氏才捂着嘴,低低咳了起来。
“母亲,您可还好?这边风大,六哥有小舅相送,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寒岁静忙拉过罗氏的手,想劝罗氏进去。
罗氏摆了摆手,笑着道“无妨的,我就是老毛病,之前便让太医过来瞧过了,无碍的!”
寒岁静蹙眉道“母亲何时有这毛病,我怎的不曾晓得?”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的,你父亲瞎折腾,你可不许学他,这般小题大做的!”罗氏拍了拍寒岁静的手安慰道。
“母亲的身子自然是大事,小题大做也是应当!母亲是何时有的这毛病,太医又是如何说的?”
寒岁静明显变了脸色,她作为女儿却不知母亲一直有旧疾,当真是不孝。
罗氏轻拍了拍寒岁静的手,宽慰道“我啊!就怕你们这般着紧才一直让你父亲瞒着你们兄妹两。生了你之后这毛病变有了,天凉了便会发作,也不是大毛病,上次你父亲还特意去宫里请了胡老太医,老太医说了,我不过是生你时刚好染了风寒落下的病根,好生调养下不妨事的。
那就是十多年了,寒岁静突然想到了母亲前世的死,她其实一直怀疑,母亲一贯身体都还过得去,如何她的事一出,母亲便病得沉疴难治了?今听母亲这般说来,想来还是有迹可寻的,看来她也该请常老先生来给母亲瞧瞧的。
回了罗氏的栖霞院,见罗氏脸上略有疲色,寒岁静便扶着罗氏去内室休息,见罗氏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寒岁静这才出了内室。
庄嬷嬷和梅香都在内室的门帘处侯着,庄嬷嬷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近来每每与三房的人一有接触,不管是什么场合都会适时的有人出现,她总有些不安,就怕夫人这边看出了端倪。这几日除了夫人这,她还真不敢随意走动了!
“庄嬷嬷,母亲常说您最是知晓她口味了,母亲近来有些咳嗽,我想去小厨房给母亲炖个梨子水,这里有梅香侯着倒也无碍,你就与我一道,替我打打下手如何?”寒岁静温柔淡笑的望着神思不明的庄嬷嬷,语气如常。
庄嬷嬷抬眼望了下眼前明丽如花的少女,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她竟然觉得寒岁静那明艳的笑容让她看着心里反而很不踏实。
稳了稳心神,庄嬷嬷才朝寒岁静施礼道“小姐看得起老奴,这是老奴福气,老奴自然乐于为夫人小姐效劳!”
“那便走吧!”寒岁静笑着丢下这句话,率先出了罗氏的厢房。
小厨房在栖霞院的东北边,与罗氏的厢房还有些距离,中间隔着假山回廊和一方碧波青青的莲池。
罗氏喜莲,一池子的莲花都是寒山在闽粤剿匪时特地千里挖种过来的九品莲,花期相较一般莲花更长些,罗氏照养得好,如今倒还都开着。
路过莲池,见一池子莲花五颜六色的开得极好,寒岁静不由感慨道
“父亲老说自个是个粗人,不解风情!母亲这样的女子嫁给他,有些委屈了母亲。可换做他人,谁又有这番心思去费这份事,挖来这一池子的莲花!我记得母亲自来就喜欢喝嬷嬷泡的茶。有次我起得早,天色都还未亮透便瞧见嬷嬷划着小船在池里采花露,那时我才晓得,为何母亲总喜欢喝嬷嬷你泡的茶,原是因着那泡茶的水,都是嬷嬷清早采来的花露水,自然便与他人泡的不一般了。”
庄嬷嬷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笑,缓声道“能伺候夫人是老奴的福气,自然当尽心!”
寒岁静缓步走在莲池旁的青石台阶上,听了庄嬷嬷的话,有些不自然的轻笑了下,声音低低似在叹息
“尽心,嬷嬷可不是一般的尽心啊!”
庄嬷嬷心里一疙瘩,这五小姐的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啊?
“哦!我的意思是,嬷嬷伺候母亲一贯比其他下人来得尽心,前些时候我对嬷嬷的态度有些不好,嬷嬷莫怪,你也喜知我平日就这性子,说风就是雨的,其实没坏心!”寒岁静又笑着道。
“您是主子,您教训奴才本是应该,老奴失了本分,是老奴之过,小姐这话,严重了!”庄嬷嬷的态度显得很是恭敬。
“哎!我也知你们做下人的不容易,春分之事我也大概听母亲说了,说是你儿子在外欠了赌债被人打了,如今还躺床上,你那儿媳妇天天的在家哭,春分这丫头也没法子才做了错事,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可不是嘛!小姐,你可不知我那没出息的儿媳,这会儿还哭闹得没完呢,知道春分犯了错,心里更是难过,邻里都劝不住!哎!也是家门不幸啊!”
一提到她那没用的儿媳妇,庄嬷嬷气就不打一出处来,见寒岁静似乎有了怜悯之心,忙添油加醋的说道。
寒岁静忽然顿住了脚步,很是同情的望了眼庄嬷嬷
“你也不容易,这样吧!我别的不行,哄哄人倒还是可以的。嬷嬷你看着什么时候方便,把你那儿媳妇带我跟前来,我也帮着劝劝!就当是为前几日对嬷嬷的失礼给嬷嬷赔不是了,你可不能推迟!”
说到最后寒岁静还亲切的拉过庄嬷嬷的袖子,一脸讨好的模样。
心里想,还好她如今年岁尚小,做这样的举动倒也合适,否则要她顶着一张三十来岁的面容,再来做这小女儿的举动,寒岁静想想,蓦然一身的鸡皮疙瘩。
寒岁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庄嬷嬷自然也不好拒绝,只能讪讪的应下来,几人便径直去了栖霞院的小厨房。
寒岁静做好梨子水和一份凤梨酥从小厨房出来,到了栖霞院时。罗氏还睡着,罗百川却已然恭候多时。
见寒岁静领着兰心和红颜,庄嬷嬷等人走了进来,罗百川有意无意的望了眼兰心,才同寒岁静道
“听梅香说,姐姐似是染了风寒,近来有些咳嗽,可是真的?”
“这会儿知道惦记人儿了,早几日干什么去了?”
寒岁静随意瞥了眼罗百川,心中叹了口气,自庵里回来,要不是要替寒雪臣送行,估摸着她想要见到罗百川都有些难!
罗百川也有些无奈的坐在了邻桌的椅子上,揉了揉眼角似乎很是头疼的道
“还不是你那劳什子的五哥哥,姐姐不过随口与我提了一嘴,我都还没答应呢!这家伙连着床铺都给老子搬了过来,天天磨着我给他讲那劳什子的之乎者也,讲也就讲了吧!问题是他那智商,委实是硬伤,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他还一脸懵逼,你都不知我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要不是雪臣要走,我找了个由头出来,这会儿还被他粘着!学渣不可怕,就怕学渣要文化,我都快疯了!”
看着罗百川几近崩溃的表情,寒岁静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被寒雪岩给缠的,前世她怎么没觉得寒雪岩这般人才啊!居然能把一贯自在闲散的罗百川逼到这份上,这份耐力,不愧是后来要走大运的人啊!
撇开三房不说,寒雪岩这人,寒岁静还是不讨厌的,她后来落魄之时,寒雪岩还拖罗百川给她送过几次银钱首饰的。虽愚钝木讷了些,人品也不算太差。比之他那难搞的母亲王氏和刁钻的妹妹寒岁宁,他实在是好太多了。
“别笑了,姐姐如今到底什么情况?”罗百川敲了下寒岁静的脑门,一改刚刚的烦恼劲,很是担忧的问道。
“母亲只是说了偶尔会咳下,应是无碍的,你也别担心!晚些我再同父亲说说,让他请个好点的大夫再来给母亲瞧瞧!”寒岁静道,她也不愿让罗百川担心,一切等常老先生来了再说吧。
“嗯!那就好!”罗百川似乎又松了口气,在桌子上自个倒了杯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又问道“这几日你身边的那个叫绿叶还是红颜的似乎跟我家罗南走得极近,他们不会在谈恋爱吧?”
红颜有些尴尬的凑到寒岁静跟前低声问道“小姐,谈恋爱是何意?”
寒岁静抿了下嘴,有些异样的望了眼红颜,又有些无奈于罗百川的这种识人不明,估摸着除了兰心他眼里也就只有她和母亲罗氏了。
寒岁静怕红颜尴尬只好委婉的解释道“谈恋爱嘛!就是谈大事之意!”只是这事涉及终身,寒岁静想,这样也不算骗了红颜吧!
红颜哦了一声,又乖乖站回了原地。
“他人之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一贯提倡隐私自由,人人平等?”寒岁静也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凉凉的回了罗百川一句。
“罗南是我书童,我这不是关心嘛!”罗百川喝了口茶水,随意道。
寒岁静突然挑了下秀眉,好笑的望着罗百川道
“这样啊!那小舅前些时日与我家兰心走得这般近,我这做主子是否也应当关心下?”
兰心一听这话便有些不自在,忙低垂了眉眼有些不敢看寒岁静。
“说罗南呢!扯我做什么?”罗百川咳了下,忙又道“刚好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下,梦雅居我暂时是回不去了,不若你让人收拾下,我想在你凌霜楼处住几日!”
寒岁静凉凉瞥了眼罗百川,道“罗解元,我那可是后院女眷居所,与礼不合!”
“要的就是与礼不合,你放心我就晚间休息时过去,白日我自有行程,就这么说定了!”罗百川转着手上空了的茶杯,茶杯一停,他便拍案而起,就要往外走。
“你如此,我的名声还要不要,母亲哪里能同意?”寒岁静有些不情愿的道。
罗百川转头望着寒岁静一脸疑惑“你还有名声?我怎的不知啊!”
“小舅,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寒岁静有些无奈的白了罗百川一眼。
罗百川突然扯了下嘴角,若非为了躲寒雪岩他何需出此下策,望着寒岁静那略有些可怜的眼神,罗百川忙解释道
“小舅其实也是考虑了的,你对外可以这般说,你家小舅我自小身子弱,到了京都更是弱得不成样了,你这亲外甥女看着实在心里难安,于是让小舅我住进凌霜楼以便就近照料。当真是良善至极,孝顺至极的女子典范,对于改善你如今刁蛮小姐的名声还是有一定参考依据的!你不妨试着用用!”
寒岁静勉强扯了个笑脸“您老还真是,考虑周全啊!”
“不客气了!”罗百川给了寒岁静一个潇洒至极的背影,人便已然出了栖霞院,徒留栖霞院里低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