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顾莲生就派红梅来催，生怕顾烛华忘了，甚至还差红梅送来了一套新打的头面。

“未时才开文会，这才辰时，是不是催的太紧了些。”顾烛华似有似无的瞟了一眼红梅说道。

红梅略有点心虚的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有么？”。又干咳了几声，“那是小姐怕你忘了时辰，像你这样也没见过世面世面，折腾起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那倒是有劳姐姐挂念了。”顾烛华似乎是接受了这种说话，规整的回应道。

红梅心中不免轻看，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这人真是好骗。

“那你就快些准备。正午时分，车马会在顾府的大门口等待，届时你与小姐同去。切莫违时。”

“好。”

红梅说完话，将手中的头面放下，转身离去。

顾烛华随手拨弄。这套红宝石所打造的头面艳丽非常，红色如星火遍布，晃人眼眸。

顾莲生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顾烛华本身的气质并不适合如此艳丽的饰品，更偏素雅清淡。可顾莲生如此一份大礼，自己又怎好驳了她的面子？

顾烛华在衣柜中翻找了半天，终于也找出一身红色的衣物。又执笔沾了沾胭脂，在额上仔细的画了一枚朱花，上完唇脂。整个人似是一改前情，变得明艳动人起来。

顾烛华对着雕花的铜镜照了又照，甚为满意。

待一切都装点完毕，顾烛华走到院落外的一处假山附近，将手摁在嶙峋的石壁上，狠狠划下。

刹那翻腾而上的刺痛，让顾烛华不由的咬了咬牙，眉峰深皱。

顾烛华翻过手掌，手掌之上细碎的伤口或深或浅，遍布四周。浅的不过只有淡淡一丝痕迹，深的已然淋漓血珠。顾烛华还不深满意，又将手在石头上磕了一遍，这才罢休。

顾烛华回院内用湿布将伤口做了一个简单的清洗，也不上药，也不包扎，将宽袖一拢，藏于其中。

眼看时辰将至，顾烛华动身往顾府正门走去。在门口正巧碰见顾莲生。

顾莲生抬眼看见一抹艳丽的红色，心中略微纳闷。待走进了，才认出这人是顾烛华。眼中一丝妒意划过。

装扮的这般艳丽，也不知道是想去蛊惑谁呢，真是个狐媚子。还真当人家看得起她一个庶出的小姐。若不是为了让她名声扫地，她怎会如此心血，又是送首饰，又是让刘芸帮忙安排文会宴请众人。

只要她再在众人面前演奏一遍，她究竟什么水准自然一目了然，那什么仙曲仙乐的谣言，自然也会不攻自破。她现在穿的越博人眼球，等颜面扫地之时越无处藏身。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顾烛华还有什么本事挽回局面。

顾莲生想到得意的地方，面上也带了几分喜色。

“姐姐。”顾烛华唤了一声。

“妹妹来的倒是准时。马车已经在前面等着，我们快过去吧。”说着，顾莲生走在了前面。顾烛华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虽然两人神色如常，气氛却难免诡异。

沉默是晌午的烈阳，沉默是随风摇曳的流苏，沉默是车厢内的不发一语。

二人各自看向窗外，本就是狭窄的车厢，空出一条明显的鸿沟。索性是帘幕紧锁，外面瞧不见里面的模样，否则更是尴尬。

车马脚程快，不多时就到了刘府，刘芸带着苏锦妺已在门口相迎。马车停稳，顾莲生先下，看见刘芸，直直往那边走去。

“刘姐儿，苏妹妹。”

“看着天色差不多，我就说你快来了，果不其然。你妹妹呢？”刘芸说道。

“在后面呢。”

正说着，顾烛华从车上下来，犹如一朵霞云。

“顾二小姐今天打扮的可真别致。”刘芸不咸不淡的冲着顾烛华说道。

“承蒙刘小姐夸赞。”顾烛华照单全收，倒是让刘芸有些接不下去话茬。

“哥哥他们都在里面，我们早些进去。听说今天五皇子也要来呢。”

“五皇子也要来？”顾莲生有些吃惊，这个事情刘芸可没有跟她商量过。

刘芸附在顾莲生耳边小声的说道：“这是哥哥的意思。”

顾莲生微微蹙眉，没有说话，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人来多点热闹也是好事。

行至内院，此时已来了不少人。刘冯四处走动，联络各方。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欢畅。女子隔了个屏风，也是一团一团的聚在一起，时不时与屏风后的男子调笑着。

除了公子小姐，刘冯还特意请来珑韵乐坊的艺女们，奏乐陪笑。

周青云坐在其中，身边凑了一大群人，说说笑笑，也作快活。陆凌霄坐在离周青云不远的地方一个人默默的喝着茶。有艺女凑上前来献酒也被他挡了去。艺女只当他无趣，也不再凑上前来，到别处去了。

顾烛华一行人入场时，引起不少骚动。全赖于周青云此前的不遗余力。

“看，那红衣裳的就是顾家的二小姐。”

“确实是一介佳人，姿容出众，怪不得五皇子如此挂心。”

“不知能不能有幸听到她的琴音，听说可是难得的脱尘之曲。”

“我觉得言过其实吧，曲子不都那样么。怕是以色侍人，才换人高看一眼，为她名声如此奔波。”

“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模样，还不如倾画呢。”说着一把拽过来那个叫倾画的艺伎，在腰上掐了一手，又在她脸上猛的亲了一口。

“爷，讨厌。”倾画虽然说着不乐意，身体却如水一般滑腻在那人怀里，与他再喂了一杯酒。

这些话顾烛华听不进耳朵里，她的注意力已被吸引在那个清冷的角落。

陆凌霄。

他怎么也来了？

陆凌霄并不经常参与这些不太上档次的文会，三请四请都不来，以至于京城里也没什么会去陆家自讨没趣。既然没有帖子，他难道是主动要来这里的？可他来这里能做什么呢。刘家在京城也算不上大家，能请来的人也都是中流贵族，地位都不如他。若谈交际，也犯不上出席这样的场合。周青云到处参与文会的事情自己也有耳闻，可陆凌霄也从没有陪着周青云瞎折腾过。

顾烛华心中有一个念头，她总觉得陆凌霄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得知她也会来。他是担心自己会在顾莲生手底下吃亏。毕竟连她都能看破的局，陆凌霄没有理由看不出来。

可她又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念头。陆凌霄与自己交情浅薄，自夏宴之后应当算作已然两清，甚至还是自己欠他的。陆凌霄没有理由再出手帮她，她不愿落得一个自作多情。

顾烛华将目光移去别处，把这烦心的想法敲散，随顾莲生等人一同入座。

后来陆陆续续也来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听说顾烛华也在，上来打招呼攀谈。可没两句总会被顾莲生软软绵绵话中带刺的言语吓退。即便有生结交的心思，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反正顾烛华已经来了，还能跑不成。这会儿就不用再忍着自己的脾气对她好颜悦色的，她也配？

顾烛华见顾莲生如此反应，心里反而放松下来。果然心思缜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顾莲生身上的。这样莽莽撞撞，一看就能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才是顾莲生应该有的模样。这样看来，顾莲生心里所想，大致也与自己猜测的没多大出入。

手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顾莲生尽量不动用那只受伤的手，端坐在前。

宴会也将至高潮，顾莲生终是按耐不住。向众人举荐道：“珑韵乐坊何时退化成这般模样。都不如我家姊妹随意弹奏一曲，真是扫兴。”

众人面面相觑，艺伎被如此一顿批判，也停下了手中的拨弄，看着顾莲生。

刘冯心中有数，马上接腔道：“顾二小姐高才，我等自是耳闻。今日有幸请得顾二小姐到场，不知顾二小姐可否赏脸，演奏一曲，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周青云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只能将目光投向陆凌霄。

陆凌霄兀自在想些什么，并没有理会周青云的目光。

人群之中多有怂恿，不论是真心想要欣赏乐曲，还是抱着心灾乐祸落井下石心态，都指着顾烛华一曲弹奏。

顾烛华福了福身。

“刘公子，并非烛华推辞，只是今日确实不便。”

“顾二小姐便是身体不适，小奏一曲又不费多少气力。”

顾烛华伸出那只受伤的手，展示在众人面前。

“事不凑巧，前几日烛华出行时不慎摔了一跤，手刚好撞在了石壁上。伤口虽然不深，但弹琴也是个细致的事情。触感不同，自然影响到效果。若是刘公子非要烛华演奏，也不是不可。只是有失水准，还望公子见谅。”顾烛华十分诚恳的说道。

这台阶砌的好。若是弹得不成，那是手指受伤影响所致，若是发挥不错，那真实水平更要高估一筹。

刘冯没想到顾烛华有这么一出，一时间是左右为难。

这与计划好的不一样啊。

难道这个顾烛华一开始就算准了我们有这一出，所以故意弄伤了手？

刘冯瞄了瞄顾莲生，探问她的意思。可顾莲生也没料到顾烛华的手竟然恰好就受了伤，面色上极不好看。

陆凌霄自酌了一杯，静观其变。

这姑娘倒是有些聪明，看来到不需要自己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