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风明显是愣住了，片刻才幽声道：“阿昭？”

“师父，是我。”赵子儿过去将他扶着重新躺下，蹙眉问，“你找什么？”

“我的剑。”

“在这里。”

赵子儿将倚在一侧的长剑放到他身边，又想起他看不见，便将剑身挪到了他的掌下。

卫长风很快碰到了剑鞘，他习惯性地用拇指不断摩挲着，寻声望着赵子儿许久，才动了动有些干涸的唇道：“还以为是个梦。”

赵子儿蹲在他面前，好奇问：“什么梦？”

“没什么。”他吐了口气，才问，“我们在哪里？”

“扬州城外一个破庙，你受伤太重昏迷不醒，我知道官府的人在找你不能进城，所以才暂时在这里落脚。”其实本来赵子儿应该尽量远离扬州城的，毕竟白泽说不定在找她，但现在师父重伤，他们没有马车，赵子儿不可能带着卫长风远离这里。况且，师父伤得这么重，他需要医治。赵子儿见卫长风下意识抚上腹部的伤口，她马上道，“我进城买了药，是最好的金疮药，你放心，伤口已经完全结痂了。”

卫长风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抚上腰间那个破旧的荷包。

赵子儿忙道：“我没动师父的东西，我……我还是有点积蓄的。”她从小郎山那座宅子走的时候，带走了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细软，就是她“卖帕子”的收入。

一想到白泽傻乎乎地收藏了她所有的帕子，赵子儿的鼻子一酸，那种委屈又愤怒的情绪莫名地涌上心头。

她别过脸深吸了口气，试图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逼回去。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来，卫长风是个瞎子，就算她真的哭了，他也看不见。

赵子儿便放了心，突然发现这样也挺好，她在卫长风面前就不必遮掩自己的情绪了。

“哦，差点忘了！”赵子儿惊叫一声跑了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碗药入内，低头吹了吹，才送去卫长风的手里，“师父，药，你趁热喝。”

卫长风捧着碗，刚熬好的药隔着瓷碗将温度传递到他的手上，他被蒙住的双眼突然有点酸疼。

记不清这种温情他多久没有感受到过了，国破家亡之后，他好像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不敢与人交流，不敢结交朋友。

赵子儿等他喝完药，小心接过碗：“师父，你为什么要杀那些做官的？”

卫长风冷声道：“为官不清，留他们何用！”

赵子儿握紧了拳头：“对，那些狗官全部该死！我要是有师父这样的本事，我也去行侠仗义去！”

卫长风难得一笑：“你一个女儿家何须做这些？”

赵子儿顿时泄下气来，不过她又注意到卫长风身上的荷包，精美绝伦的刺绣手法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寻常人家，而且卫长风的手始终紧紧握着它。

她忍不住问：“荷包里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卫长风一手徐徐握紧腰间的荷包，荷包里是一枚白玉指环，是主子赏赐给他们“卫”家的。

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不过他的小徒弟和那些人不一样，她不过是个乡野小丫头，在她面前，他或许可以不那么拘谨了。

赵子儿见他打开了荷包，从里面倒出一枚白玉指环，上面还镌刻了一个“卫”字。

卫长风告诉她，他是卫家仅存的男丁，也曾是秦王子婴的侍卫，卫家先祖曾发誓世代都要尽忠大秦的。

“只可惜刘邦那个狗贼攻入了咸阳，迫主子投降。”

赵子儿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前朝的事明明过去没多少年，但又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她更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个人居然是秦王的侍卫。

卫长风又道：“后来我潜入汉宫想要为主子报仇，奈何无法成为禁军，未能接近刘邦那狗贼，我这才想要依附圣宠正浓的戚夫人，妄图以此成为刘邦身边的禁卫。戚夫人交给我一个任务，说是如果完成得好，就会将我引荐给刘邦那个狗贼，好成为他的近身侍卫，没想到那个任务中途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赵子儿忍不住问。

卫长风抿了下唇：“刘邦从魏王宫带回来一个女人，听闻生得极像他曾经的宠妃赵姬，戚夫人这些年对刘邦身边的女人严防死守，势必不会允许一个威胁留在汉宫。”

赵子儿听到此，下意识勾起指尖，她错愕撑大眼睛盯住面前的男人。

卫长风依旧在继续讲述：“没想到那日有人趁我前往御花园的路上将我打晕，等我醒来发现，那人假扮我去执行了戚夫人交代的任务，而我因为知晓了戚夫人的计划被她派人追杀。”

他一路从汉宫逃出来，他的通缉画像贴满了整个大汉，直到前阵子他在杀那两个狗官的时候被毁容，这才不必躲躲藏藏。

但这一生，他想要再接近刘邦替主子报仇已是难上加难。

小徒弟许久没说话。

“被吓到了？”卫长风轻嗤一笑，“你放心，现在没人知晓我的身份，我如今这幅样子，他们也不可能找到我了。”

赵子儿的确是被吓到了，当时戚夫人骗她去御花园时，来“杀”她的是白泽，她当时以为白泽就是戚夫人找来的人，却没想到戚夫人找的侍卫另有其人，而她就是这么凑巧遇到了这个想要杀自己的人。

这个曾经被派来杀她的人，却在不久之前出手将她从那些土匪手里救下，说起来，他们应该算是扯平了。

他现在眼睛看不见，也根本不会知道她是谁，最主要的是，如今世下，赵子儿一个女子孤身上路很危险，而她也很需要跟卫长风学习武艺防身。

赵子儿再次庆幸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有报上自己真实的姓名。

“阿昭。”卫长风突然叫她。

赵子儿微微吃惊。

面前的男人微扬起唇角，认真道：“你放心，我会把我的功夫倾囊相授给你，一定会让我的小徒弟这一生都不会受人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