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托叶芊芊和张子钦的福，镜鬼洞内一片狼藉，连正殿的灯都熄了一半，陷入一片幽暗。此时，软塌前已不是符氐在作威作福，他正和自己的手下一般无二地齐齐跪在带着面罩的黑衣人的面前瑟瑟发抖，像是秋叶，保不齐哪一刻就永久坠落。黑面罩反复踱步，骂声连连，尤其是他极不自然的低沉声音，更叫人坐立难安。他的手指直直地对着符氐，虽然看不到面容，但骇人不减，“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吗，怎么被一个小鬼耍的团团转！”还未注意他的手合适挥动，就听到符氐右臂的破碎声。

符氐把疼痛卡在喉咙，不敢做声。他吓得连连叩首：“求……求大人赎罪！求大人赎罪！那小鬼虽然道行尚浅，但手中有两件神物。”说着，他单手把冰箫呈给黑面罩，面部渐渐抽搐，瞳仁完完全全翻成了苍白，“大人……大人请放心，小鬼已被血蝠所伤，定是跑不了的。”

是夜，承唐镇渡芝堂，一片月色祥和之景。张子钦正在房门前等待，心里泛起焦急波澜，心想着往里瞧一眼看看叶芊芊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碍于自己墨守至今的君子行为条令，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守了一个时辰。

终于，压抑在他心头的那扇门终于扫着地面钝钝的拖开。他正要开口，却见叶芊芊对他的存在不加理睬。双眸黯然失色，整个身体就像是被人牵着移动一样。

“你怎么了？”她与他擦肩而过，他略感不妙地抓住她的手腕。叶芊芊却没有因这突如其来的阻止放弃自己前进的脚步，她毫不留情地甩开，反手照他的心口重重一击。张子钦因没有防备，一口鲜血排山倒海袭来。他吃痛地捂住胸口，眼睁睁看着她背后凭空生出一对蝙蝠一样的巨型翅膀，她回眸的一瞬间，眸子流出业火一样的红色，她勾起唇角邪魅一笑，上排露出两颗锋利的獠牙。紧接着一阵阴风扫过，叶芊芊就伴着翅膀扇动卷起的层层灰尘，朝着远方飞去。

张子钦忍痛追随她的方向而去，叶芊芊的飞行速度异乎寻常，让他连运功调息的空隙都没有。他永远追不上她的速度，不知这样忽近忽远追逐了多久，他们又回到了镜鬼的老巢。 叶芊芊微微回头，再次反手在二人之间施了道暗红屏障，阻断了张子钦跟随的脚步，而后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轻松地走进去。进入洞穴后，叶芊芊熟练地绕过正殿，穿梭于黑夜，径直来到祭台。像是感受到了她的一呼一吸，恭候多时的黑面罩转身与她面对面，的确如符氐所言，被血蝠所伤的叶芊芊会失去意识而自投罗网。而此时，她也渐渐清醒，不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于她而言黑面罩的出现石破天惊。

这身墨衣，这张面罩，是她多年以来经受冰火两重天的炼狱之痛的噩梦。

黑面罩一步步向她靠近，缓慢却不失压迫。叶芊芊不住地摇头，嘴巴不加控制地重复着“不要”。

“陶玉衡，别来无恙啊！怎么过了一世，你就忘了我这旧识了？”他过于低沉的声音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心，在她脑中掀起层层波澜。

她的回忆都是碎片，不该的啊，明明自己没有转世投胎，记忆怎么会缺失？

陶玉衡，她原本的名字。

她按住两侧紧绷跳动的太阳穴，眩晕之感油然而生。记忆中的黑面罩越发清晰，不止他，还有那个图案的祭台，还有奋不顾身冲上来救自己的银白雪狐——原来这就是她丢失的那段痛苦记忆，是因为太痛，所以选择忘记吗？

曾经，她也在那祭台上被千万条蟒蛇撕咬，长而锋利的毒牙深深扎根在她的皮肉，肆无忌惮地榨干她的血液。

“好不容易重逢，怎能不叙叙旧呢？”黑面罩说着，将她丢到祭台上，四周的蟒蛇直挺挺地立起，朝着中间毫不犹豫地进发。

叶芊芊的腰拱起来，眼中的业火流绯热度不减，她一吃劲，四面八方袭来的蟒头霎时间齐刷刷地掉落。此时的她周身已被戾气团团围住，好似当时暴走的半皮鬼窦婵娟。

见到她这般失控模样，黑面罩几乎是狂笑的，仿佛隔着面罩都能看到他的癫狂：“不要吝啬自己的愤怒，释放出来，哈哈哈，释放出来啊！”从上一世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她陷入失控的时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她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运作法术继续摧残她，她的反抗也愈加强烈，整个洞穴都回荡着她挣扎的咆哮和他放肆的狞笑。

黑面罩正因她几近崩溃而自喜，不料背后一瞬刺痛，紧接着身上便朦起一层冰霜。这股冰冷从他背后一直流窜到全身，他回头一看，张子钦正手持冰弩对着他。

张子钦在外面听到洞穴里的声音，与叶芊芊设下的屏障周旋了好一会才得以打破。黑面罩见了他后毫不恋战，手臂挡住头，瞬间在原地消失。

只是叶芊芊此时的戾气并无半点减退，她面朝张子钦步步逼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把张子钦当成黑面罩，抬手一团厚重的戾气，张子钦双掌迎上，稳当地对抗住她的攻击：“叶芊芊，你醒醒！”

就在她攻势愈猛之时，戾气却戛然而止，张子钦也因突然失去平衡而栽在地上。他敏捷的调整姿势，还未起身只见叶芊芊倒瘫在自己面前，身后将她安定住的正是神君勾奚，他直接上前一步做了叶芊芊的垫背，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张子钦就着刚才的姿势，顺势半跪揖手：“见过神君。”

勾奚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你是当年帮乘越种桃树的那个师弟吧。”

张子钦心中一惊，但脸色保持不变：“正是弟子。”他未曾想自己这等身份会被备受尊崇的神君记住，“不知神君如何找到这里？”

勾奚一边横抱起叶芊芊，一边回答：“去了趟天宫找旧友帮了个小忙。”见张子钦还端端地跪着，他又补充道“你这戴罪之身，单独回唐岐山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你且先去世子府吧。”说着，他长袖一挥，一根羽毛扎成的细链悬浮在张子钦眼前，“如果唐岐山找你，就拿出我的信物，说我过后会派仙童给你带些谢礼。”话音未落，他便消失在一片云雾之中。

张子钦起身后，突然脑中一道精光闪过。他匆忙折返回渡芝堂，心里暗骂自己思虑不周：如果符氐一行人趁着叶芊芊和自己不在，再对肖家下手就不妙了。可当他气喘吁吁到达之时，渡芝堂依旧平静祥和，甚至可以依稀听到肖郎中酣睡的鼾声。地上躺尸着成群结队的死相极丑的鬼兵，空气中还有残留的血腥味和与刚刚熟悉的仙气。

张子钦不禁定了定神——早听说勾奚神君当年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而且更是谨慎周密，如今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依勾奚的话回到了世子府，赵行之还与申文停留在唐岐山。他漫不经心地走着，与兰信装了个满怀。

“啊，张仙使。”兰信颔首行礼，原本魂不守舍的她显然被惊了一下。她惊异于张子钦走了许久现在又突然出现，更奇怪的是身边没有跟随着申文。

张子钦则看出她的异样：“兰姑娘如此憔悴，可是世子府有何变动？”

兰信摇摇头：“府中一切正常，只是芊芊，这几日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像块愣木头，经常坐在那发呆，一发就是一两个时辰。我找大夫给她瞧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芊芊？这几日明明是他二人相伴，适才被够细带走。张子钦沉默片刻，淡然一笑：“许是之前被刘怜人为难，又在丁府受惊，这才神情恍惚，并无大碍。”说着他朝自己之前住过的厢房走去，兰信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将信将疑。

是夜子时，世子府灯火阑珊，张子钦避开打更守夜人，悄悄潜入外院婢女的睡房庭院。他化作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从窗子溜进去，勾得榻上的叶芊芊出来。

那叶芊芊模样呆滞，嘟着小嘴巴，一副水灵可人的模样。张子钦会心一笑，原来是个修为尚浅的小萝卜鬼。叶芊芊临走前把它变作自己的模样留在这里掩人耳目，只可惜小萝卜鬼灵力不足，难以维持人形，最近才越发迟钝。张子钦悄悄给她渡入少量仙法，让它瞬间充沛起来，就连惺忪的睡眼也弯成了甜甜的月牙。张子钦就像哄着孩子一样，难得温柔：“你是鬼，仙法过多会伤到你，目前足以。”

“嗯嗯！”小萝卜鬼“叶芊芊”高兴得连连点头，听了张子钦的话回屋继续睡觉。

张子钦见她可爱的动作不禁挑眉：同一张脸，为什么人家如此讨人喜欢，那叶芊芊就那么讨厌？

第二天，申文因为法术不精，下山继续历练，便和赵行之一块回到世子府。他俩见到活着回来的张子钦，就像是见到了虎口逃生的羊崽，欢喜得紧紧相拥，差点勒短他的腰。

尤其是申文，硬是像观赏绝迹的上古神兽一样围着张子钦转了好几圈。张子钦又依勾奚交代，和唐岐山的长老隔空传音作了说明，屠尘长老虽然嘴上骂他冒失，但眼角死死夹住的眼泪说明了一切。倒是之前惩处他的九真长老，申文的师父，竟莫名其妙地闭起关来。张子钦也因为保护勾奚神君的仙童而功过相抵，掌门亲自下令解了他的禁足，让他同申文一起历练修行。

一切都归于平静，也得到了尚且的安逸，可能唯一打破张子钦难得好心情的，就是申文这个傻帽一连串的“求生旅程”盘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