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杆南斗斜。
亥时,成都府,山郊,湖边。
月亮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冰冷的杀意,偷偷躲进了云里。
只剩零微的几点残星,一闪一闪,注视这下界的两人。
安面无表情的看着湖边一脸愕然接着是一脸杀气的黑衣人,缓缓抬起双手,随意活动了一下身体。
黑衣人冷笑道:你要杀我?
安笑了笑,目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轻声道:不杀你也可以,只要你告诉我那个红脸汉子的身份,然后离开这里,以后也不要再到这里来了,你说好么?
黑衣人怒极反笑,淡淡道: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杀了阿冥,都可以说明你的武功和心智绝然不俗,但倘若你把我当成阿冥,以为也可以战胜我,那你就太可笑了。
安摇了摇头,缓缓道:动手吧,今夜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黑衣人黑色的面巾动了动,显然脸皮抽动,已欲抓狂,心中暗气这小子实在嚣张至极,待会定要折磨他个生不如死。
这时黑衣人眼中绿光大盛,两把漆黑的匕首横在身前,不时闪过一道绿光,显然淬了剧毒。
安看着那泛着幽幽绿光的匕首,砸了咂嘴,心中暗道,可别让他划到青青给我做的新衣服,不然如何向青青交代。说着还低下头左右瞧了瞧,接着又点了点头。显是对青青的女红很是满意。
黑衣人看着面前左顾右盼的少年,闪着绿光的眼睛慢慢有了一丝血红之色,腾的一声,纵身跃向空中,双臂挥舞,急射而下。
安翻了翻白眼,暗道:你跑过来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跃起再落下。不过这家伙的身法速度确是比他弟弟要快得多,也敏捷的多。
安在怀中一阵摸索,又掏出了一截两尺长的竹片,翻来覆去上来瞧了瞧,叹道:等杀了那个采花贼领了悬赏,定要第一时间买把剑才好。
这时黑衣人已到安面前不足一丈的地方,见安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灰不溜秋的长条物品,突然站定,心中暗道:定是这神秘的兵器杀了阿冥,哼,我绝不会再犯阿冥犯过的错。
安见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奇道:怎么?想清楚要告诉我那红脸汉子的身份了?
黑衣人紧皱眉头,死死看着安手里随意握着的兵器,哼了一声道:暗器?
安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黑衣人怒道:你笑什么?
安一边笑着一边将手里的竹片向他递了过去。
黑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翻身向后跃去,那去势比来势还要凶猛迅捷。
过了片刻,安才笑毕站定,看着眼前消失的身影,疑道:跑了?然后伸头仔细瞅了瞅,在七丈外的草丛里才发现那黑衣人匍匐的身影。
安一时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这是干嘛?
黑衣人微微探出半个脑袋,身体却还是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冷然笑道:原来你是趁阿冥不备,用暗器偷袭他将他杀死,我怎还会上当?
安不禁气道:快滚出来,我没时间和你玩。
黑衣人好似打定主意,过了片刻,仍不见动静。
安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粗摸算了一下时间,暗道:在这样磨蹭下去,我今夜是别想睡觉了,一想到那不知所踪的采花贼,不由气从心来。骂道:你搞什么鬼?
黑衣人桀桀笑道:哼,你想引我出去,故意让我接近你,就是为了保证暗器命中我是么?
安不再啰嗦,将手中竹片一折为二,向他扔去。
黑衣人连忙翻身跃起,向一旁滚去。
待黑衣人惊魂未定起身站起,安淡淡道:我暗器已经使过了,你快些出手吧。
黑衣人瞧了瞧那一折为二的暗器,一时不知何物,接着放声大笑道:愚蠢的家伙受死吧。说着又腾起身形,俯冲而来,只刺安的咽喉。
哧的一声,匕首从安的脖子旁刺了出去。
安仍然面无表情,淡淡道:以你这样的匕首,想来杀猪都差了一些。
黑衣人怒道:就这样的匕首,要杀你却已是绰绰有余了。
喝声中他已又刺出十余次!
只听匕首破空之声,又急又响,山坡上的花草都已被匕首绞的粉碎。那碎掉的花草落在地上,周围三丈之内的草地瞬间枯萎发黑。这十余刺实是一刺快过一刺,但安却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这两把匕首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黑衣人咬了咬牙,匕首飞舞,出手更急。
谁知安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意思,等他后面这一轮急攻又全都刺空了之后,安忽然一笑,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有这样的武艺,在一般人说来已是很难得的了,但是我天资太过聪颖,武艺了得,你杀不了我。而我现在也不想杀你了,只要你向我保证以后不再来了,我便放你走。
在漫空匕首突刺之中,他居然还能好整以暇的说话伤他,黑衣人又急又气,怎奈匕首偏偏沾不到对方衣袂。
原来他匕首刚要刺向安的咽喉,便发现安身子在向左转,他匕首当然立刻跟着改向左,谁知安身子根本未动,他匕首再变,还是落空,所以他这数十刺虽然都是制人死命的杀手,但到了最好一刹那时,却莫名其妙的全都变成了虚招。
黑衣人咬紧牙关,两把匕首齐出向安胸膛刺出,暗道:这次无论你玩什么花样,我都不上你的当了。
只见安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旋。
要知高手相争,讲究的就是观人于微,敌未动,我先动,敌将动,我已动,黑衣人是职业杀手,自然明白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对方的动作无论轻微,都绝对逃不过他眼里。
但他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上了安的当,空自刺出数十次虚招,所以这次他拿定主意,安无论怎么样动,他全都视而不见,这一刺绝不再中途变招,闪电的直刺安的胸膛。
谁知这次安上身竟真的向右一转,黑衣人的匕首便擦着安的胸膛刺了过去,又刺空了。
等他发觉招已用老,再想变招已来不及了,只听呛的两声轻响,安长而有力的手指已在他匕首上连弹两下!
黑衣人只觉虎口一震,半边身子都发了麻,掌中匕首再也把持不住,轻响之声未绝,两把匕首已闪电般射入远处的草地中!深入地下,在夜色中一闪就瞧不见了。
安还是站在那里,两只脚根本未曾移动过半步。
黑衣人但觉全身热血一下子全冲上头顶,一下子又全都落了下去,直落到脚底,他全身都发起冷来。
安微笑着拍了拍他肩头,淡淡道:我看你那匕首也非凡品,快去捡回来吧。
黑衣人气的冷哼一声,转身冲出,冲到远处,又停下脚步,嘶声道:你──你若有种,就等我一年,一年后我誓复此仇。
安道:一年?一年只怕不够。
他缓缓接着道:你天资本不错,匕首使的也不弱,只可惜心气太浮,过于谨慎,刚刚我怀中之物仅是一截竹片,你便吓得不敢出手。是以匕首乱而不纯,急而不厉,而且太躁进求功,是以一旦遇着比你强的对手,你自己先就乱了,其实你若沉得住气,今日也未必不能杀我,为你弟弟报仇。黑衣人眼睛一亮,还未说话,安却又已接着道:但这沉得住气四个字,说来不难,做来却谈何容易,所以你若想胜我,至少要先苦练七年练气的功夫!
黑衣人面上阵青阵白,拳头捏得格格直响。怒道:你小小年纪,有何资格教我练气?我看你乳臭未干还是少年心性。
安淡淡一笑道:我本来就是少年,你去吧,只要我能将心事了却,只管来找我复仇就是,七年并不算长,何况君子复仇,十年也不算晚。
天地又恢复了静寂,微风中仍带着芙蓉花的清香。
安呆呆了站了片刻,摇了摇头,大步向成都府内走去。
来到城中,已是子时,白日喧闹的街已归于平静,只有远处传来打更人咚咚咚的铜锣声,还有打更人低沉的呼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安叹了一口气,暗道,采花贼的事今夜就暂放一边,先去醉月楼找那掌柜好了,免得以后再派杀手过来。说着提气跃起,在街巷中迅速向醉月楼行去。
来到醉月楼前,安纵身一跃翻过前面酒楼,悄然来到后院,后院三面厢房围立,中间一口小院,一株桂花卓然而立,散发淡淡清香。
安一时头大,不知掌柜屋在何处。
安眼珠一转,向柴房走去,柴房里一名胖乎乎老人坐在桌前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桌上一盘花生米,一碟拌黄瓜,一壶老酒。
安敲了敲门,不待老人回应,便推门而入。
老人刚欲坐起,抬头一瞥,见只是个清秀少年,又慢悠悠的喝起酒来。
安笑了笑在老人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两指一伸,捏住酒杯,放在鼻前嗅了嗅,轻声道:尘俗多少伤心事,都付笑谈随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老人抿了一口酒,又吸了一口旱烟,轻轻吐出,眯着眼睛,淡淡道:少年郎,你年纪轻轻,又有何伤心之事?
安笑了笑道:子非我,又焉知我没有伤心之事?
老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喝起酒来,不再说话。
安也一杯又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这奇怪的两人俱不相识,没有交谈,就这样喝起酒来。
如此过了片刻,老人淡淡道:酒也被你喝光了,我与你也没有话说,如若没事,我便要歇息了。
安笑了笑站了起来,道:我找掌柜有点事。
老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柴房。
安淡淡道:我知道这里是柴房。
老人道:那你还不走?
安道:可我找到了人。
老人道:谁?
安道:掌柜的。
老人笑道:掌柜并不在这里。
安笑道:掌柜的就在这里。
老人道:少年郎我看你是在说醉话。
安道:我没醉。
老人道:你醉了,你不但醉了,你还醉的很厉害。
安道:有些人没醉,却偏要装醉,我没有醉,你却硬要说我醉了。
老人笑道:好,那你说掌柜的在这里,你把掌柜找出来吧。
安道:不用找,就在眼前。
老人一愣笑道:你说我就是掌柜?
安道:正是。
老人好像听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笑的前仰后合,眼泪直流。
安静静的看着大笑不止的老人,淡淡道:你笑够了没有?
老人弯着腰笑道:不够,还不够,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安淡淡道:可我没有时间等你笑完,我还赶着回去睡觉。
老人笑着道:那你回去便是。
安道:可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老人顿住笑声,道:什么事?
安缓缓道: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