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戈澜望着紧阖的门，长叹一声。如果没有神女祭，如果没有那句“得神女者得天下”的无妄之谈，她应该会一生无忧吧。“对不起，表哥怕护不住你，只有选择信云清。”
“咚咚”窗户响了两声，突然翻近一人来，“小王爷，昨日又有一女子失踪，这是那女子的画像。”
“嗯？”千戈澜，收回心神，瞥了一眼画像，霎那间如坠冰窟。“将往日失踪的女子画像都拿来。”
“诺。”
那人的速度极快，半个时辰不到，便已回程。
千戈澜取了他怀中的画轴，展开，半身伏在画像上，摩挲着画像上女子的眉眼。“晞儿。表哥觉得这些女子和你很像呢。”
画像堆满了小几，展开的画轴无处堆积垂到了地上，画像上的女子分开来看，并无特别之处，但若是放到一起来看，这些女子竟都或多或少与晞儿有些相似。捉了这些女子的人会是谁，他又是为了什么？
坞城城外一处缓坡，一行人逆风而行。队伍当中，一人驱马向前，行到为首那人身侧，道“将军，前面就是坞城了。”
风尘中，为首的男子勒了马，淡淡应着“进城休整，两个时辰后启程。”
“诺。”
“笙儿，等我。”男子将手探入怀中，刚毅的眸子里闪烁着点点柔情。那里，贴着胸口的地方藏着一只玉簪，白玉流云，青丝点翠。
夜色渐浓时，一行人方到了驿馆。
“将军，请。”夜深了，随行的人多已睡去，蓝靖宇随着小吏穿过长长的回廊，驻足在一座精致的小院前，小院东厢烛光摇曳生姿。
蓝靖宇立在门前一礼道“见过大皇子。”
“将军无需多礼。”屋内人，应声而起，缓缓打开了厢房的门。夜色里，淳于铭立在门前，银色的衣袍在风中掠动，羞得月光敛了颜色。“将军一定要回程吗？”此次回京，蓝靖宇便再无军权，那人若对他下手，他便再无反击之力。
“是。”
“将军，铭已备了酒席，可否……”
“多谢大皇子，行军途中不宜饮酒。臣告退。”蓝靖宇将帅印呈给淳于铭，绝决地转身离去。军靴踏着石板的声音融进夜色里，渐渐远了。
淳于铭拿着帅印，立在门廊之下，眸里的担忧之色已经消退大半。“师父，徒儿本怕你不识那人，平白错付了一生忠诚，如今看来，师父比我还通透。”淳于铭自幼拜蓝靖宇为师，学习武艺兵法，五年前，他学成出宫立府之时，蓝靖宇便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那时他尚不知蓝靖宇用意，只当他是为了避嫌。而今东祾帝年迈，诸皇子成人，再回头思量，才知蓝靖宇此举为的是稳住东祾帝和皇弟们的心，保他平平安安地做个闲散皇子。可是皇家，哪里会养闲人。世人皆求登庙堂，可庙堂之上纷纷扰扰，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
天渐晚时，蓝雨凝踏着晚霞入了蓝府。
蓝承穆望着蓝门前依旧一袭青衣的女子，百感交集，奈何这个人偏偏与自己身上留着相同的血，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落一个眼跟清静。“蓝夏，将蓝雨凝送去兰华院，直到出阁，不得外出。”
“多谢兄长。”蓝雨凝似旧日般应着，全然不顾蓝承穆面上的疏离。
“家门不幸……”荣妈妈摇了摇头，随着护院送蓝雨凝回了兰院，亲自落了三把锁，方才离开。
蓝承穆立在府门前，尚未移步，不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勾了他的兴致。
檀木为梁，锦绣披身，珠玉为帘，金丝流云。这样的规制，分明是宫里的女眷的车驾。
“承穆兄，久违了。”马车停在蓝府门前，却是淳于铖挑开玉帘，跃下了马车。
蓝承穆一礼道“太子殿下。”
“你我无需多礼。雨晞呢。”淳于铖一把扶住蓝承穆，目光却分明绕过了面前人，飘向了远处。他一定要见到雨晞，便是今生无缘也罢，总是要道一句此生有欠。
“舍妹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太子殿下请回吧。”蓝承穆堵在淳于铖面前，并没有一丝请来客入府的打算。“微臣倒是忘了一件事，微臣代舍妹恭喜太子殿下喜得良人。”
“她真如此说。也好。”淳于铖苦笑着从怀中取出锦囊递给蓝承穆。“劳烦承穆兄将这锦囊转交给雨晞。”
蓝承穆“诺。太子殿下可要去兰华院……”
淳于铖想着兰华院那人，竟有些许局促。未待蓝承穆说完，淳于铖便出言道别。“不用了，告辞。”
鼓鼓的锦囊静静地躺在蓝承穆手上，金丝绣的蟠龙蜷在一角，儿女情长的毫无一丝睥睨天下的气势，蓝承穆勾着封口的金线一把将它甩进了蓝夏怀中。“收好了，丢了也行，总之别让晞儿见到。”
“诺。”
蓝承穆直来直去惯了，在他的思维逻辑中，动心过便是动心，缘分尽了就过去了，纠结与怀念百无一用，徒增烦恼而已。
……
“公子。”
楚云清望着面前有些欲言又止的慎，道“说。”
慎低着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夫人派人查了城中的药铺，其中有三家是楚家商铺。”自家夫人去查药铺本也没什么值得和公子报告的，可她问的偏偏是蓝雨凝云阁陷害淳于铖一事。世人皆知夫人与淳于铖的渊源，公子若是不能免俗误会了该如何？
“药铺？”楚云清放下手中的笔，将镇纸从面前的丹青上取下。微风晕干羊皮纸上的墨痕，勾勒出一番绝色姿容。“慎，传令下去，日后夫人进出楚家商铺如我亲临，不容怠慢。若是夫人想知道什么，也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云清浅笑着将面前的丹青轻轻卷起，递给了慎，“找人摹了去，将我的原话传给楚家商会，切记别污了我的画。”
“诺。”商会势力盘根错节贯穿四国，是楚云清手中最重要的利刃之一，关键时候，这把利刃能将四国拆落，能将乱世扶平。他既然愿意将雨晞放到主人的位置上，足以证明蓝雨晞在他心中的分量。
慎恭敬地捧着画卷，突然起了些小心思，比如自己是否在夫人面前留下了好印象，以后抱大腿求庇护还来得及吗？
……
夕日欲颓，蓝靖宇飞身下马，红云披风里裹着浓烈的风尘。
他将缰绳递给小厮，越过兄妹二人时点了点头应着，并未作停留。
待他走近内院，看见日思夜想的夫人，便再也忍不住心绪，唤出声来。“笙儿。”
院内的花早已谢了，满园的树，枝叶苍苍。阮珞笙静静地坐在树下，眸里一片空旷，面前的琴孤零零地躺着，横生出几分落寞。
“将军回来了。”阮洛笙收回心神，痴痴地望着面前人。
“嗯，我回来了。”蓝靖宇低声应着，眸里化不开的忧愁忽然化作点点泪意挂在眼眶里，可他这样的铁血将军似乎早就失去了流泪的能力，眼泪最终还是没落下来，只是满了眼眶，将落未落。
“将军可是累了，我这就去给将军备水，洗了这一身风尘”阮洛笙起身轻轻拥着蓝靖宇，就像旧时那般，情意浓浓。
“好。”
月上柳梢头，这月色当是思恋的颜色。
“将军，陪笙儿走走可好。”
“好。”
蓝靖宇任由夫人拉着，穿梭在一片夜色中。“夫人，为何不让举灯？”
“嘘。将军且看。”
蓝靖宇顺着夫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星星点点的流萤点缀着湖岸，似九天银河般皎皎，竟比那湖中的月还璀璨几分。这景牵着的回忆，如此熟悉，熟悉到阮珞笙每每提起他都能如数家珍。二十四年了，他一日也不曾忘记，这里是他和夫人相识的地方，这场景也和旧时无异。“夫人。这些年为夫人征战在外，亏欠你了。”蓝靖宇从怀中取出玉簪，插在夫人的发髻上，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
“将军不曾亏欠我。”阮珞笙紧紧地拥着蓝靖宇，眸里的色彩渐渐淡了几分。“将军答应我，不要责备孩子们。他们只是少不更事。”
“好。我答应你。”
“将军，我死后，你要替我保密，一定要等到晞儿和凝儿出阁后再公之于世，那时将军便将我葬在栖霞山，日后安心寻了佳人，照顾好自己，便将笙儿忘了。”
“笙儿，相信我，你一定可以活下来，我们一起送女儿出阁，一起为承穆娶亲。承逸那孩子年幼，离开你怕是少不得哭闹，我也不愿你走。”蓝靖宇紧紧地拥着怀中人，直到她的气息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泪水才肆意妄为。
阮珞笙走了，这世间再无一人能在他凯旋归来时唤他一声“将军”。都说“女儿乡，英雄冢，可将军未败，女儿已逝。
风急，细雨忽起，咿咿呀呀地像是不成调的江南小曲。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