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长老见此，连忙对华岚说道：“公子勿怒。”随即转向那说话的长老道：“三长老少说几句，不要再生事了。”他现在真怕华岚被三长老惹怒，那他交出去的碎片就白交了。

谁知那三长老见九长老维护着华岚，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九长老便怒道：“老九你也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大长老被他扔下无底洞中，至今生死无信，你又出卖忘忧族的入口，我忘忧族没有你这样的叛徒！”

九长老也知自己理亏，就没再多言。

华岚看着此时怒火中烧的众人，笑道：“你们应当感谢这位九长老。”他眼光如锋利的冰刃，朝着三长老划去，“不然，你们应该早就变成了这深海中的沙砾，随岁月流逝而沉淀了。”说完，也不再看他们，携着楚染便离开了无忧海。

三长老朝着九长老狠狠地“哼”了一声，带着一众回了忘忧族内。

一回到族内，他们就发现了异样。三长老提着九长老的衣领，狠狠问道：“碎片呢？”族内灵息突然稀薄，必定是碎片出了事。

九长老本身灵力耗费过多，再加上有所愧疚，便任由三长老动作。他低低道：“碎片已经被楚染拿走了。”

三长老一听，怒发冲冠，“你可知那碎片对忘忧族有多重要，没了它，忘忧族如何在这浩瀚的深海中立足！”一旦没了修炼的灵息来源，忘忧族的修为停滞，别的族群便会趁机侵占忘忧族的领地，到时候，万年的忘忧，该如何生存。

九长老低着的头一下抬起，他甩开三长老的手，大声道：“难道你要用全族的性命，去换一块冷冰冰的碎片吗？人如果都没了，再无限的灵息都是废物一般的存在。没了灵息，我们便自己去找，我不信，上天创造了忘忧族，却没给予它生存的本领！”

三长老眸光复杂地看着九长老，发怒到扭曲的面容渐渐平和。他无声地叹息，对九长老道：“那你背叛忘忧族一事，你承认吗？”他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碎片不值一提。

九长老挺直背脊，正声说：“我没有背叛忘忧，也不会加害忘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最大限度地保住忘忧子民。”他没有错，谁都没有错，只是各自的立场不同罢了。

这时，离渊从屋内走出，对三长老说：“三长老，九长老也是迫不得已，刚才的一切我亲眼所见，若是不交出碎片，咱们只怕会遭受灭顶之灾。”华岚的强大他已经见识到了，他能看出，华岚的身份并不普通。

三长老虽然心知这一切的不得已，但到底还是怒上心头，便道：“九长老自己去忘忧岩前悔悟思过吧。”语气稍有和缓。

“是。”

深夜，海中的一切也似乎沉睡安眠。

忘忧族的族长看着躺在床上的离渊，叹气问道：“离渊，你知道你为什么与其他忘忧族人不同吗？”

离渊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不知。”从小他便是这个样子，看着别人都是鱼尾，唯独他是一双脚，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异类。那些小孩畏惧他族长之子的身份，不敢欺辱他，可也不愿意一同与他玩耍。

“因为你母亲，是个凡人。”族长哀叹道。

离渊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他从小就没听他父亲提起过他母亲，父亲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可是，今天他父亲既然问了，他便要知道个一清二楚。

原来，忘忧族人并不是真的不辨雌雄，准确来说，他们是雌雄一体。只有在忘忧族人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显现出真正的性别，并且以那个性别一直生存下去。他们身上的毒也不会轻易伤害别人，只有自己忘忧，他们的身上才会具有忘忧的毒。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甘愿忘忧。所以这毒，也只是存在于族内的传说中罢了。

那时族长正值少年，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他不再甘于生活在幽幽的深海下，他想去看一看海面上的世界。于是有一天傍晚，他偷偷从族中逃出，游到了海面上。

那场景他一生都不会忘。

落日的余晖金灿灿地铺陈在海面上，瘦弱的少女乘着一叶小舟，身陷于阳光的普照下。像是察觉到有人正看着她，少女转过头，乌发柳眉，五官小巧精致，清澈的杏眼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映现了他的身影。

他顿时慌了起来，怕自己会吓到她。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海面平静，没有一处可以给他藏身。

可想象中的惊叫并没有出现，那少女睁着好看的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眸中有喜有好奇，却没有惧怕。她划着小船来到他面前，柔声问道：“你是忘忧一族的人吗？”

他一惊，问道：“你为何知道我是忘忧族的人？”

那少女只是盈盈笑道：“我曾机缘巧合读到过一本书，上面说无忧海中住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名唤忘忧。没想到，还真的存在。”

他沉默地看着她，头一次与人类接触，他还不知道该怎么与人类交往。

少女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盛上悲凉的忧伤。她说：“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族长粗糙的手抚上离渊的手背，道：“你知道你母亲求我什么吗？她竟然求我许她无忧，她说她要忘掉一切。”

那时少女的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她呜咽道：“听说忘忧族人身上有一种秘法，可叫人忘记在世的所有感情，求你，让我也忘了吧。”她的父母兄弟皆死于那场瘟疫之中，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人了，若是忘不掉，她打算去地府相陪。

只是，那时候他已经动情，再无忘忧可言。

后来他日日偷跑出来与她作伴，见她渐渐开朗，他的一颗心也不自觉地沉沦。

后来，二人相知相许。不久，她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听见她怀有身孕，刚开始时欣喜若狂，可当那股冲昏头脑的喜悦过后，只有无尽的困扰。忘忧族和人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

他沉重了脸色，对她说：“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他怕孩子会损耗她的身体，她只是一个凡人之躯，承受不了忘忧的血脉。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为何？”她双眼含泪。

他一时语塞，为何？难道他要说那个孩子也许是个怪物，所以要不得吗？他不能这样说，这样只会伤她的心。可他不知道，在他说出不要孩子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碎了。

之后，她不再见他，他不能离开海洋，也不知道她究竟过得怎么样，只能天天守在海边，等着她来找他。她一个人顶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保护着腹中的孩子。

只是，他的担心并不多余。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忘忧的血脉正在吸食着她身体中所有的养分，但她还是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孩子生下来一点怪物的影子也没有，和普通的人类无异。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去海边找他，开心地将怀中的孩子给他看，说：“你看，他不是个怪物，我们的孩子不是个怪物。”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接过刚出生的孩子，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这是他和他的孩子。

离渊低垂着眼眸，问道：“那我娘呢，她去哪儿了？”

族长的手不禁一颤，两行老泪脱眶而出。“她死了。”

离渊一愣，心也微微一痛。

她把孩子交给他后，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他大骇地搂住她，才发现她身下泊泊的鲜血。忘忧的血脉已经将她的身子掏空，生孩子的时候又遇上大出血，能撑到此时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他悲痛得发不出声音，却救不了她。她颤抖的双手抚上孩子的脸颊，道：“孩子，为娘……对不住你，为娘不能陪你一起长大，不能为你缝衣，不能看你娶妻生子，你就原谅娘这一回。”说完，又对他说道：“好好照顾他，下辈子，我要光明正大的嫁给你。”

他们今生没有一场婚礼，成了她一生的遗憾。

他忍着心中蚀骨的痛意，将孩子和她的尸身一起带入深海，将她葬在珊瑚最艳丽的地方，并为那孩子取名“离渊”。

远离深渊，远离忘忧，远离不幸。同时也是她与他的痛苦离别。族长也在女子死后，至今未娶。

离渊苍白着脸，眸中水雾渐起，他看着眼前苍老的父亲，声音破碎。“是我害了母亲，如果没有我，母亲就不会死。”他忽然发狂似的掀开被子，眼睛发红地对族长父亲说：“是我，害死了母亲……”他手脚无力地跌在地上，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族长也红了眼，他扶起离渊，痛声道：“孩子，你是你母亲最珍爱的儿子，你没有害死她，害死她的人，是我啊！”若是他能与她一起承担，说不定，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父子两人在这黯淡的夜里，抱着头，痛哭流涕。

天亮，昨夜的悲痛也随着时光一起被埋葬在了昨夜。

离渊对族长说道：“父亲，我爱慕青鸾一族的楚染仙子，想要娶她为妻。”

族长慌了神色，道：“楚染仙子心不在你，身边又有个举世无双的华岚公子，你又是何必呢？”

那人可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