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蹙沉
是谁
深抹不散的愁
灵眸微动
是谁
波光粼粼的眷
清风
又是比之谁
不及
……
“可还妙?”
他眼角抬了抬,嘴角阖了阖,蛊惑人心的话接踵而来。
我晃上一晃,晕乎的脑子空白苍茫,情事这种东西不用历练,它催人生催人死的毒辣手段,有过凤凰那般前车之鉴,有过眼见为实的围观咋舌,便如感同身受,饶是失了涉情爱雷池半步之心。
话说,那还是六百多年前,我刚度化成精,一个云追月月不理云芳草萋萋的夜,醉得失了分寸的凤凰横卧清风里,眼角眉宇层层叠叠沾满多情痴涂的泪,面孔迷迷糊糊几欲生来几欲死,薄情双唇咿呀咿呀吟唱着一串涩涩无人拾的词调断句: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恨不知所终而纠结流离……起夜的我忘了如厕,杵在树影斑驳的缝隙里,没心没肺的打着拍子和着曲子,只叹流光易逝,春事无痕,苦了情长,碎了美梦。
困顿困顿。
苍旻这厮,此时情话不似情话,恐吓不似恐吓,粗粗算来,勉强算作半截掐头去尾的糟心话,我又岂敢放任心神虽他去荡漾?
稍稍略有晕乎道:“苍旻素来冷酷无情,为何此刻突然含情脉脉温柔以待?”
晕乎这个东西果然不是好东西。
不过是“略有”,竟已令我虚实难分,不打自招的将心头之话悉数抖了出来。
但见苍旻身形晃了一晃,空气就开始凝固,待到再无流淌之声,我方知是过了许久,他神情复杂与我一问:“我在你心里便是这般无情?”
我果然是小瞧了“晕乎”这个东西,它若发作,早已无关“略有”深浅,张口皆是不中看又不中听的大实话:“折子戏上说,若非遇上一心爱之人,却满口情话者,那便是风流的风,风流的流,世俗红尘情爱中的快活风流是也,苍旻说是与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
他含糊其词,我继续晕乎:“初上天庭,不理小夭,凶小夭,罚小夭,折磨小夭,讥笑小夭的乃苍旻,才出天庭,甜言蜜语的亦是苍旻,这不是风流,是什么?这不是无情,是什么?”
苍旻呐呐,眸光黯淡。
我循循诱导:“男欢女爱卿卿我我的折子戏小夭见多了,动情的男人每每尝不到甜头,低声下气求的不正是:我的姑奶奶,你就遂了哥哥的意,莫要再耍那温柔惩戒,坏了兴致,可好吖~”
“情到深处,男女之间,耳鬓厮磨,是情话亦是痴心话,倒未有不妥。”
我呸了一声:“怎会妥,明明就是很不妥!”
苍旻一眼狐疑,我义愤填膺,气都不带喘的:“好便好,还吖?一听就是歪门邪道。”
不知此话中哪个字戳住了他的笑穴,竟逗得他悦目舒眉:“你说了这般多,不过是疑心我并非真心,虽有多余之虑,然则你能这般警惕,也是好的。只是,这与我待你态度转变有何干系?”
“干系大了。”我气他不上道,用手在他与我之间比上一划:“苍旻是男神仙,小夭是女神仙,男神仙与女神仙,不正等同俗世里的男人与女人吗?”我润了润喉,话锋一转:“男人送女人镯子,却是带着风流与无情,那,那不正印了折子戏中写的耍流氓?”
“你晓得的倒不少。”
苍旻蹙了蹙眉,我降低音量,小声嘀咕:“我家凤凰说的,耍流氓这个事,最损小夭这等修为不足灵力薄弱劣质下仙的仙缘。”
“你家凤凰,呵~他你说过什么,你记得可真是仔细。”
我点点头:“我家凤凰事事皆是为了小夭好,自当谨记于心。”
他听了,便是冷冷看着我不再说话。他一不说话,我也不好自言自语,只好随他这般僵持着。
“你……”他闷声不吭后,忽然动了动嘴角,我马上提起精神:“可还有话与我说?”
这个嘛?
我冥思冥思,却有一事:“可否劳烦苍旻退离我半寸?”
“为何?”
他惦记前仇,不冷不热,我偏过头去,簌簌而答:“如此说,并非是嫌弃。只不过,你我这般呼吸纠缠,纵然苍旻口气再清新,那也是浊气,小夭素来体弱,吸多了,伤肝伤胃伤脾脏,不好。”
“这又是你家凤凰与你说的?”
我让他退半寸,他偏要故意与我作对般近上前来,滚滚热浪砸得我面红耳赤,回眸一看,便见那双勾人心魄的瞳孔骤然一缩,似是嫉妒也似失落,两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眸内胡搅蛮缠揪斗不已,甚是剧烈。
我讪讪一笑:“我家凤凰虽话多爱叨唠,然此话却真真非他所言。”
太子殿下闻言,倨傲凤眼里悄然卸下那一泓来得突兀又散得意外的浑浊,抖一抖,曲曲睫毛投下婀娜剪影,深眸由内及外注满了一池子柔光,惹人遐想无数。又见他薄薄嘴唇旋放出些许坡度,点点迷离就似关不住的春光不管不顾的探出嘴角来。
诱惑,致命诱惑。
我打了个色嗝,忿忿不平:“苍旻莫要为了惩戒小夭,故意这般诱惑,小夭难受得紧。”
“你难受?”
一道光从他眸中划过,我以是眼花,揉了揉眼:“嗯,难受。”
“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你是怎么个难受法?”
这~我咬紧嘴唇,他笑得有点意外:“你倒是说呀。”
“苍旻送小夭镯子,小夭是欢喜的,但苍旻送小夭镯子只是为了学折子戏上的耍流氓惩戒小夭,小夭就难受了。”
“难受……”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鼻梁上轻轻划过:“也不错。”
我感到阵阵凉意,向后退了退:“我家凤凰说,若是玩笑只会让旁人寒颤,那便算不得玩笑,只能称作冷笑话。”
“凤煜上神说……我乃笑话?”
适才还一脸喜悦,瞬间又成了个凶巴巴狠厉角色,我讶讶然,原来人界是这么惩罚对头的,先以色为诱,若深诱失败,再翻脸无情,倒打一耙。
比之天庭哈口气变猫变狗果要强胜三筹。
我默了默神,这般纠缠下去,怕是没完没了。
“怎么又不说话啦?”苍旻的坏脾气看着不似有假,我心虚一笑,扯着腔调唱戏般:“苍旻大官人错矣,并非笑话,而是冷得似二月隆冬的笑话,冷笑话是也。”
对面之人,一愣,续而一笑,火气全散,绿里吧唧的脸白了几许,斜下左肩,单手撑于我右侧凳面,我稍稍往左移,这才惊觉他的右手早就等在那里。
我忽闪忽闪,这个姿势……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眼珠子滴溜一圈,远看,大约似我被他拢在了怀中;近看,可能似我被他拢在了怀中,实则,我就是被他拢在了怀中。
这……
难道?
我接连打了三个寒颤:苍旻看过的折子戏并非“武松打虎”乃那“潘金莲诱武松”?
“大官人?”
他浓情蜜意的回味着,勾抹的笑靥里尽是闪闪的星星,我讷讷一笑,他笑而不理又将那三个字玩味了一遍,我便头痛欲裂得很:惨了惨了,适得其反。
“闲暇里,你也是这般称呼凤煜上神?”
“倒不是闲暇里这般称呼~”我心头突然横亘出一丝警觉,心中产了疑惑:“但凡小夭无法无天做了错事,惹得凤凰恼羞成怒,如此唤上一唤,便可逗他一乐。凤凰一乐,再大的火气皆能瞬间烟消云散,小夭自然也就侥幸躲了惩戒。”
“日后不准再这般唤我!”
我如实以告,他却一副我诓骗了他般铁青着脸,眼神凌厉与乱流里千刀万砍着。
吓死个人。
我赶紧哦了一声,尽显乖巧,心里只道:不准唤他“大官人”,那定是“潘金莲诱武松”的戏码哪儿出了岔子遭他嫌弃,方这般提不得罢。
可惜,可惜。
那么好的亲情大戏。
“他……就是凤煜上神……”见我老实了,铁青着脸的苍旻也有所缓和,细细一瞧,其耳根竟同发热生疾般微微泛起一圈粉红,语气犹豫难定:“……上神……可……可亲过你?”
我讶讶,一个惊雷闪过,脑子便灵光起来。
心中那头压抑许久的野兽四处狂奔呐喊:吖吖,事情竟是这般的!
吖吖,苍旻的龙阳之好原是好在了我家凤凰身上!
吖吖,千般调戏万般试探只为问得凤凰的点点滴滴!
吖吖,情深意切呀!
吖吖,一解心中之惑呀!
吖吖,热血沸腾呀!
吖吖,兴奋难耐呀!
吖吖,三角错爱,果然是忒有意思!
“苍旻差矣,小夭虽只是一根不成气候的羽毛精,但这并不能将小夭的心胸局限成一只狭隘的低等下仙。纵观六界,情这个东西向来由不得己,苍旻莫要觉得羞涩,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夭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脸色暗了暗:“他……亲过?”
吖吖,好难看的脸色!
我见犹怜,我见犹怜!
素来心宽如我自不忍折磨为情所困的痴人,掂量掂量几下,笑笑:“‘亲亲大法’乃修灵正途,与情爱上的‘亲’,那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苍旻莫要伤怀。”
“‘亲亲大法’?”
他眉头一挑,似是对此法不甚了解。
我勾头思忖,太子爷阴晴不定,忽而风忽而雨,若不与他说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怕日后还要变本加厉。
长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断了这痛!
我咬咬牙,勉为其难与他修一次吧。
这便扬起下巴,将自己温润双唇提上那光洁的额面上,烙下轻轻一印,低低浅语:“苍旻,好梦。”
凤凰说,亲亲修灵大法讲究的是心心相印,我亲了谁,谁若不情不愿,我便要折损灵力,伤筋破骨。看着呆若木鸡的苍旻,我的心哐当一下就乱了,三脚猫的灵力,哪经得起这般无端折损?
殷殷期盼问了一声:“苍旻,为何不亲小夭?”
触碰的那个身子颤了颤,张在我两侧的两只手臂突然收缩成了一个圈,用力紧上一紧,我就似带了脚镣手铐的犯人般,被他锁得死死的。
“苍……”
呜~
不等我反应,“旻”字已被两片霸道而怒气冲冲的唇给堵了回来,它带着一股莫名的脾气,磨砺着我柔软的唇,咯上了牙齿,不清楚是他的还是我的,生疼生疼,我吃吃的痛,眼泪吧嗒吧嗒的流。
温润水渍好歹是将苍旻的失控理智给捞了回来,粗气声声里,有什么东西似凤凰山的流星般自他眼中颓然下沉,他叹了叹:“唉……你又哭了?”
能不哭吗,嘴巴都要被啃没了。
我奋力推开他,两只手慌乱忙张的拭着泪珠,苍旻落寞而起,我愣了愣,见他一脸颓败全然不似往日的冷傲,叹叹道:“苍旻无须有挫败感,小夭不会嘲笑你不懂‘亲亲大法’。”
“挫败?”
一听他这垂头丧气的语气,我便又叹了一口气,将凤凰的“亲亲修灵大法”细细解说了一番,临末,指指自己的额头:“这次可不能再亲错地方。”
终见他释然一笑:“你可真知如何折磨我。”
这话好生耳熟,蹡蹡一想,不免吐了吐舌头:竟然是我家凤凰的口头禅。
得了我的真传,苍旻果然温柔许多,轻轻吻过:“小夭,好梦。”
总算是完美解决了。
我提起的心刚落下,他又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以后,这种修灵的事,找我便可,不准再找旁人。”
咦,这话怎么又似我家凤凰的口气?
我懵懵懂懂:“旁人自是不行的,凤煜也这般告诫过小夭。”
“你家凤凰也是旁人,切莫再与我装傻充楞。”
情有独钟,大抵就是如此吧。
即算我是凤凰身上的羽毛,但我毕竟是根雌羽毛,日日那般黏着他的雄凤凰,自然是犯了人界 “男女有别” 的大忌。
如此看来,确有不妥。
聪慧如我,理解理解。
“苍旻放心,小夭定会视凤煜为瘟疫虫蚁,敬而远之,绝不再让苍旻暗自伤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