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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作者:木子奇本章字数:4323更新时间:2019-02-16 19:30:48

转身

是一缕愁

决绝

是一滴泪

这生生世世呀

终是走不出

一愁

一泪

……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研磨,研磨。

正拿着一柄色黄且蓬松无比的鸡毛掸子四处掸尘的陬月停了停:“小夭仙子,对子讲究工整,匀称。”

我闻言,驻笔观望,陬月干脆放下鸡毛掸子,单手握拳,虎口抵于嘴角处,轻轻咳嗽一声:“‘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二者的结构布局、字词形意,皆已无可挑剔,不须添减。像仙子这般乍然续接‘研磨研磨’,这~”陬月文质彬彬的脸上闪过一丝浅笑:“倒有点狗尾续貂,不伦不类……”

世间竟有这等不讲道理的事?

我咬着笔杆咔嚓咔嚓作响:“断了尾巴,不去九天寻灵芝续尾,却打貂的主意,这只狗何止不伦不类,简直是……”我顿了顿,眉头紧皱,脸色焦急,在陬月讶异且堂皇的注视下,冥思冥思。

可叹,临渴掘井,为时已晚,临时抱佛脚果然不是我凤羽的作风。

赶紧学了陬月,单手握拳,虎口放于嘴角处,咳嗽一声,就将话转了个弯:“陬月仙官,这只狗现下在何处?”

陬月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小夭仙子想干什么?”

我嘿嘿两声,将湖蓝色的水袖理了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毛躁整不好衣衫。

袖口未理顺,袖口的飘带却直接飞去了砚台里,不认下这毛躁,都不行。屈指默数:一二三,刚好五滴,滴滴就似细腿巨长的八爪鱼,沾上雪白光滑的缎面,立马撒泼打滚,渗成一朵两朵三朵,恰好五朵浓汁墨花。

陬月的眼神跳了跳,我满不在乎的笑笑:“小夭以为,背后议论,不若君子所为。故尔,小夭决定亲自去会会那只胆敢抢貂尾的恶犬。”

“吖吖~”谦谦君子听得一脸崇拜,拱手与我道:“小夭仙子这份胸襟与远见~陬月无言以对。”

我凝眉纳闷,一个激灵闪过:“陬月仙官可是在夸小夭?”

陬月嗯了一声,收起鸡毛掸子,带着慧眼识英雄的豪迈送来一个大大的赞许,心花怒放如我,大喜:“天庭皆道,陬月仙官识人断物神乎其乎~”

“咳咳~”陬月怕是真的病了,咳着嗽将我的话拦腰截断:“敢问小夭仙子,这个‘皆道’,指的可是哪些仙家上神?”

这个嘛~我收声止了笑,头一次被人当面拿着匕首将牛皮戳出一个天大的洞来,尴尬尴尬总是难免的:“金乌神君文曲星君~”我绞起袖口那朵桂花纹绣,忸怩忸怩:“不知这二位上神,可还令陬月仙官满意?”

“想来也是如此。”

陬月又将手边一叠书简一一摆放好,话里话外既无满意,也无不满意,气氛却在陡然之间变成一个被人放跑的响屁。

未响之前,万事和谐;噗嗤一声,窘象环生。

我叹叹,从旁人嘴中讨一句“长进”,怎就如此艰难?

“难得她肯安安静静留在这里习字~”被不是屁的屁搅了局后,一直伏案而忙的太子殿下忽而开口破了僵局:“你招惹她做什么?”

我眨了眨眼:陬月招惹了我?

何时?何地?何事?何处?

哑然。

“陬月知错。”

得罪人的谦谦君子倒是如释重负却又略显无奈的知错就改。

我讪讪,到底是如何将我得罪的?

“小夭仙子~”受了训诫的陬月离了整理过半的书架,收起长袖,背过双手与我走来:“陬月适才鲁莽失言,怕已无端扰了仙子兴致,但请仙子见谅,莫要怪罪。”

“不怪不怪。”

我面露一丝尴尬,挥着失了灵魂的双手,连连道。

陬月瞟了一眼,目光一沉:“仙子这是不原谅陬月?”

这~事出无因,如何谈原不原谅?

我挥下一滴滂沱冷汗:“小夭做了七百年精灵,兴致确是很高,但~”又是一滴滂沱冷汗顺流而下:“从来只与吃喝玩乐投缘相伴,读书习字这么枯燥无聊的事,天生八字不合,有缘无分,毫无兴致。故儿,小夭实在没有不原谅陬月仙官的道理。”

“如此一说,陬月安心了。”喟叹悠长的仙官欣然一笑:“不过,仙子兴致果然广泛,吃喝玩乐面面俱到。”

我虚虚长笑:“过奖,过奖。”

虚与委蛇中,太子殿下又听不下去了,搁笔之声,惊得我与陬月心照不宣的禁言、禁笑。

等了约莫半柱香,却静悄悄。

我好奇心生,探头偷望,正好撞见苍旻怒掷书简,乒乒乓乓,粗鲁、野蛮,一览无余又无处可藏。骇得我屁滚尿流收了余光,只管乖乖低头,心里暗道两声:错觉,错觉。

“本太子饿了。”

无端泄愤后,性情时好时坏的太子殿下抬手支起半个脑袋,厌气满满的凤眼半寐半醒。

瞧这阵仗大的,怕是那老迷糊的周公也要受受无妄之灾了。

可怜可怜。

我睫毛翻翻。

陬月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遵命一声,挺身立起。

我有样学样,惹得陬月忍俊不禁,连带又将我再望上一望,抖抖衣袖,却无他话。我不明其意,只好转头面向窗口,将窗外的景色望上一望。

天色清朗,正是读书用功的好日子,却躲懒假寐训周公,可惜可惜。

待我看够了天色,收回目光再看向屋内,这才发现四下已无陬月身影。

又是一叹:起脚落步皆无声,正是梁上君子行走江湖的好本事,却困守天庭端茶送水,可惜可惜。

我正可惜得不亦乐乎,耳边吹过一道暖风。

少顷,一只白皙修长手咻咻两声比蝮蛇还灵巧的打我腰际穿过,只是它眼神不太好,竟将我白皙纤瘦的右手视作一只绿皮蛙儿,攥得牢牢的。

“殿下~”

我大吓一跳。

“仔细看好。”

苍旻凛冽的声音远远近近,乌云笼罩下的头顶沉甸甸一片。

晕了晕了。

晕乎之中尚留一丝清醒,晓得是我的手握着笔,他的手握了我的手,不论我愿意与否,我手中的笔正挨着歪歪斜斜的“研磨研磨”,写下“狗尾续貂”。

“云卷云舒对花开花落,研磨研磨对狗尾续貂,原来这就是陬月仙官讲的对对子。”

我从晕乎中悟了彻了,搁下笔深深感慨道。

苍旻不置可否。

“得陬月仙官教诲时,只觉环环相扣,艰难程度胜过与凤煜上神修仙问道,便是想着,小夭愚钝,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我又伤怀于心道。

苍旻不置可否。

“好在天无绝仙之路~”我轻轻巧巧转身,回头,冲身后不置可否的神君盈盈一笑:“得殿下教导,让小夭如有神助,一点即通,万幸万幸。”

“你这样子~”

不置可否的神君使了半分巧劲,我搁下的笔便飞去他手中,他掂了掂,将笔芯在砚台中心转了一圈,抬笔,落下。

咦~这太子殿下落笔为何不落在宣纸上,却在我额间停足驻留?一个哆嗦闪遍全身,难道是童心还未完全泯灭,意欲在我额间画乌龟?

吖吖,如此幼稚且无聊的惩戒法子,早于五百年前,就被我与凤凰嫌弃得一塌糊涂,没想到~我将眼珠子往上翻了翻,身为一根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羽毛,岂可对太子殿下行那趾高气扬的教导?

好吧,谁叫我是一根有内涵的羽毛。

不予置评,不予置评。

我将翻上去的眼珠子,又怏怏翻下来,只觉有股自额心快速蔓延、渗透的寒意,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直抵入心底。我挺了挺,五脏六腑那么一酝酿酝酿,方让这恶意满满的寒意脱胎换了骨,重以春回大地的容光,慢慢回暖,再直冲额心。

是以,忽冷忽热。

这感觉与眼前人的性子当真是契合无缝。

“日后不许你在旁人面前卖弄学识,明白了吗?”

忽冷忽热的神君在我额心一边画一边道。

我强忍别扭,贱兮兮道:“陬月仙官面前也不许?”

“不许!”

忽冷忽热的神君冷冷道。

我默了默神:“文曲星君面前也不许?”

“不许!”

忽冷忽热的神君冷冷又道。

我使劲想了想:“凤煜上神面前也不许?”

“不许!”

忽冷忽热的神君冷冷再道。

我卯足力气,欲要再开口,忽冷忽热的神君咬牙切齿,冷冷凶道:“莫要再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我瑟瑟,小小声道:“晓得了。”

忽冷忽热的神君迟上一迟,笔端略有停滞:“你最后~想要说的,是谁?”

我脸皮子抖三抖,太子殿下的阴晴不定,果然是病。

身为一根矫健的羽毛,怎能跟病太子一般见识?

不予计较,不予计较。

我蹡蹡垂下半道眼帘,乖巧答道:“小夭最后是想问‘殿下面前也不许?’既然殿下已经说了……”

“在我面前~”病太子仓促打断我,放轻语气,柔声柔气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随性最好。”

呃~我不是很肯定:“那~到底是许还是不许?”

“许!”

额心蠕动的笔芯带了这声霸气,终是停了。

不知这病太子画乌龟的功力,比之凤凰如何?

我猴急的变出一面镜子,瞧了瞧,脸便黯淡下来:“这~这花瞧着怪眼生的,还不如乌龟好看,小夭~”我往前凑了凑,几乎要将自己揉进镜中方罢手:“小夭不喜欢,殿下能否将它换成牡丹?”

放下镜子,我诸多委屈。

凤凰山的花花草草众多,却都敌不过萱草心爱的红牡丹。

那株东西,若非它过于雍容华贵,兴许我还能与它相谈甚欢胜过萱草,偏它不懂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心甘情愿做了一根让我如鲠在喉的刺。好在,美则美矣的红牡丹仙缘极其浅薄,纳气吐浊上千年,不过是功亏一篑,虚走一遭。

万幸,万幸。

“区区牡丹,怎能与它相提并论?”病太子凝神皆困于双目内,几分痴呆几分缠绵:“况且,在这悠悠天地之间,除了你已再无谁……”

言辞闪烁的病太子令我心情极度沮丧,容不得他说完,噘嘴赌气:“诡异阴冷之花,小夭不喜欢。”

“不喜欢?”一澜痴迷糊涂泪,尽收凄凉凤眼内,似悲非悲,语气苍远:“当真不喜欢?”

我点点头。

“那~”病太子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一身玄色锵锵与我靠过来,我往后退了退,半步而已,后背就被书台抵住,便是无路可退。

眼见那宽厚敦实的胸膛即将要撞上我滚烫炙热的小脸蛋,却在半指之间戛然而止。

果然又是与我戏弄。

我哼了一声。

“你将我写的~”病太子抬手于我肩头穿梭,我便是隔着没有长眼睛的后脑勺,也能听到笔与纸纠缠磨合的声响。少顷,是笔被搁下的痛楚声:“看完了,看懂了,我便将这惩罚抹掉。”

他退后两步,向我递过一页纸。

我默声接下,上面满满皆是字。

狗尾续貂,意为貂尾不够用,拿狗尾顶替,原指封官太滥,亦又比喻用不好的东西续在好东西的后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懊恼至极,将病太子腰间独一一枚深蓝色龙形玉佩,扯上一扯,学陬月一般,彬彬有礼道:“小夭知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病太子温润柔暖的掌心,将吊在玉佩上不肯离去的小手严严实实包裹着。

吾~此刻倒是良善。

我这胆子也跟着壮实不少,抬头,怒目:“殿下偏心,此事明明就不是小夭知了错便可善莫大焉的?”

病太子讶然,我继续忿忿:“小夭的确是有牛头不对马嘴,挂羊头卖狗肉之错,但错之根本,明明就是那只断尾巴貂。”

病太子讶然更甚,我忿忿难平:“若非它胡来,小夭岂会本末倒置,狗与貂不分?”

“殿下~”我气之不过:“央您告诉小夭,这只抢了狗尾不算,还买.官卖官的断尾巴貂,现下在何处?”

我摩拳擦掌:“小夭势必要让它晓得,做貂,得有貂性,万不可因为尾巴价高,就去欺负二郎神的远方亲戚。”

“咳咳~”

病太子的脸黑了黑,不再讶然,神经错乱的闭眼,咳嗽,默神。

我心焦如麻,扣着手指,难受,相当难受。

“小夭~”一炷香后,病太子将我脑袋重重敲上一敲,哀莫大于心死:“二郎真君与哮天犬由来且只有主仆之实,并无血缘之亲,你张口就是‘二郎神的远方亲戚’,这~”大约是觉得我脑袋好敲,病太子复再敲上一敲:“岂不要让旁人误会,你在拐弯抹角骂二郎真君是条狗?”

吖吖~冤枉,天大的冤枉!

我扑通扑通,心跳加速:“小夭明明是凤凰翅膀上掉落的一根羽毛,哮天犬为何却不是二郎真君身上割下的一块肉?这~匪夷所思,真真是匪夷所思。”

病太子决然一笑,将那页纸与我手中华丽抽走:“不怨你,怨我,痴人说梦,高估了,万事皆是高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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