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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作者:木子奇本章字数:4756更新时间:2019-02-16 19:54:41

我在夜与日里徘徊

觅觅寻寻

又见门扉深处

又见斑驳依稀

又见莫要白首

黯然 黯然

……

暗夜消弭,白昼渐长,如今这日子不知是将哪路神仙尊者给得罪了,每日每日皆似施法的套娃一般,重样得叫人记不起它姓昨还是姓今。

混蛋得很。

可混蛋的日子,却不能混过。

我长长久久打完一个又一个清心寡欲的哈欠,实实怕辜负眼前大好韶华,紧赶着趴回窗棂,将流过云澜阁的闲云,繁忙错乱的数上一数。

昨日桂花树下,苦恼被嫦娥芳心暗许的我,趁苍旻小白龙愕然失措神思倦怠之时,打算浑水摸鱼,求一回恩典:“殿下,月宫桂树数月不见花开,小夭想送些桂花去月宫,好使玉兔酿新酒。”

提到月宫,头顶那片桂花愈发癫狂,引来蝶蜜争相攀高,好一派热闹场合。我瞧得眼花缭乱,小白龙却不见半分动容,犀利凤眼带着秋风扫落叶的凌厉,将我当做一颗洋葱,层层剥开去:“你想与嫦娥仙子解释?”

“殿下英明。”浑水摸鱼行不通,马屁上:“小夭心里想什么,皆都瞒不过殿下双目。”

短短一席话,唤出小白龙一眼风情,好哄得令人难以置信。我哪敢不投其所好,又仔细捡了些好听顺耳的迷魂话,极尽浮夸之能,卖力巴结着。

小白龙嘴角划出一道好看的弧,伸手与我额前轻轻敲了敲:“明知你满口胡话,我还是听得心花怒放。”

“那是殿下大度。”

我伶俐一句,小白龙喜色逐开,双眸明亮含情,细长的指尖在我额间点了几点,开始慢慢下划,直到托住我尖尖下巴,温实的大拇指以龟速在我双唇之上流连忘返:“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我吐吐舌头:“妖精出自妖界,小夭是精灵乃天界臣子。这就好比谈情说爱里的女人爱慕女人同男女相悦是两码事。”

“今日这脑子怎么突然这般好使,一点即通。”

“小夭脑子通透有何用?”我眼睛骨碌骨碌的转:“得嫦娥仙子想通了,才不会步殿下与我家凤凰的后尘?”

“这么说,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你是当真明白了?”

小白龙很有避重就轻之嫌。

我嗯了一声:“既然殿下提及此事,小夭心里倒还真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来听听。”

小白龙恋恋不舍的将那只手从我唇上移开,转而,却又将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出来,握紧。

我颤了颤。

焱熠说,六界生灵身上皆有一根经脉,一头连着无名指一头牵扯住心脏,故才有了“十指连心”一说。

我便疑心我胸口这扑通扑通的剧烈震痛,皆是拜小白龙将我手攥得过紧所赐。

少不得想要挣扎脱了去。

“要问我什么?”

小白龙将我欲要挣脱的手,攥得愈发紧,我心口的颤抖亦愈发剧烈,只好遂了他的意,不再挣扎。

“小夭是想问,殿下为何要送小夭镯子?”

“为何?”小白龙迷离着眼,一半清晰一半朦胧:“你以为呢?”

“小夭想不出。”我如实答道:“但小夭瞧陬月仙官却是一脸清白,可惜他故意使坏,推说不知。”

小白龙默了默,我亦然,两人就这般傻傻在桂花树下站着默然,耳边尽是嗡嗡虫音,喧哗却并不讨嫌。

“此事……”良久,随着小白龙面上多出一袭粉红淡妆,他方带着被风蚀的呢喃神思恍惚道:“你与陬月说过?”

这般模样的小白龙,不知为何,比之他的尖锐带刺,更令人心里不是滋味。

“殿下……”我隐隐感觉到被他攥紧的手里满满皆是他湿漉漉的汗星子,气息瞬间就被堵塞得断了后话,顿了顿,方顺下这口气,道:“不喜欢陬月仙官?”

“陬月生得俊俏,温柔细致,且素日里待你又很和善,我瞧你在他们三人之间,却是对他……对他亲昵许多。想来……”小白龙的粉妆在断断续续中又重了几分颜色,这会子再瞧,已是浓妆不假。听闻下界总以“淡妆浓抹总相宜”来形容姿色倾城的美人,此刻看来,这话很是在理。

“……你是喜欢他吧?”

千呼万唤始出来,竟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喜欢。”

我卸下一身防备,铿锵两个字。

“月宫,你就莫去了。”

风云变幻,可在转眼之间。

诚如一言不合便可翻脸。

“解释,乃聪明通透之人去办的事,你顶着一颗浆糊脑袋,莫说去一次,便是纵了你,让你跑断腿的去,也不过是乱上添乱,更乱。”

脾气发得莫名其妙的小白龙说着说着,愤愤两下,直接将我的手一把甩开,怒不可遏里眼中深埋的不是怒火,却是绵延不绝的悲痛:“擅离职守乃重罪,不罚你,难以服众。”

我慌了一巴子,祸出不测,果然。

“明日天边露出鱼肚皮为始,晚霞照西山为止,你就呆在后院好好数数云澜阁飘过多少流云。”

“你且记好了。”临走还不忘与我恶狠狠丢下一句:“少一朵,多一朵,均不作数。”

我讶讶。

翌日,待天边晚霞初露,忙里偷闲的陬月匆匆而出,匆匆而归,手中只是多了一本祥云图样的簿子。

“莫说本太子欺负你。这簿子乃云风殿的记事簿,里面内容皆是当值仙官亲笔所记,从不曾有过半笔错漏。”云澜阁木犀殿里,听风看雨的小白龙伸手将殿角避雨躲风的小虫子弹了弹,小东西怏怏望了他一眼,最后拍拍湿漉漉的翅膀飞走了。

“陬月,对数。”

打发了虫子,小白龙心情格外愉悦。

“是~”陬月仰起一张万里晴空的脸,看了看簿子,再看了看我:“小夭仙子,依这簿子上记的数,今日仙子漏算浮云,六十七朵。”

“院子大了,自然难数。”

小白龙讥讽一句。

“那若是能将院子缩小了来数,就不愁数不准了。”

听闻人间戏园子里,为防冷场,最兴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法子。我瞧着眼前这二位你来我往的架势,心头难免一动。

好戏,好戏。

“明日,你就搬张椅子坐于廊下数吧。”

末了,太子爷这般咿呀咿呀道。

我失声笑了笑。

唱腔不错。

隔日,夕阳西下,紫云池边疏影稀长,影朦胧衫飘渺的大仙官陬月将手中白云朵朵开的簿子去了封印,我踮起足尖前顾后盼,陬月匆匆一眼,微风拂面的脸上霎时混进一丝诡异:“小夭仙子,今日你正好多数了五十朵。”

这~足跟哐当落了地,天有不测风云,羽毛亦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真真是不该平白多添那五十朵。

“总归是本太子的错。”怡然自得的太子爷,扯了扯新抽的柳芽,笑得倾国倾城:“不该与你为难。”

这是在……悬崖勒马?

我窃窃。

“明日你就好好呆在屋里,隔着那扇北开的窗子接着数。”

错了,错了,这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幽幽叹了口气。

只是北开的窗子~我揉了揉眼,除却飘走的浮云,确是再也瞧不见任何东西。

好吧好吧,我承认太子殿下一言九鼎,说不为难,当真不为难。

高明,高明。

“前院桂花好不消停。”

我眼望浮云,将涂满美人蕉的指甲往窗角微微凸起的那条窗缝里小小抠了抠,听着窗角响起的说话声,想来昨夜桂花定又芬芳绽枝头,萦绕不散,弄得满满皆是院中香,这才讨了葭月几分嫌,惹他在此嘀咕。

总归是缺了一颗怜香惜玉心,自是见不得花开花香的盛况。

我往抠窗缝的指甲里又注入些许灵力,桂花妖娆,何其壮观,偏想看的却不能一饱眼福~我咬了咬牙,呸呸两个字:憾事。

“跌宕绵长,你竟不爱?”

与葭月作答的声音软软苏苏,话里话外皆藏了无数名叫瞌睡的小虫子,尽是一味的慵懒怠惰着。即算没有出去瞧这一眼,我亦知道,说此话时的皋月,定与冬日里人界农户家瘫在院中晒太阳的哈巴狗无异,一脸闲散,两眼惺忪,五体乏力,躺平在紫灰色的老藤椅里。

我放下指甲,鼓起腮帮重重吹了一口气,细细的窗缝终成一小小小洞。

总算没有埋汰我这少得可怜的灵力。

大喜,大喜。

携着风卷残云的气势撩起前襟后裙,我亟不可待的将右眼贴去洞缝,往外瞧了瞧。

一束浅浅柔柔的光,缱绻旖旎,晕染着老藤椅那张酷似葡萄藤的皮相,好不惬意。眯眯糊糊的皋月,似一团被风吹散的绵云,无力瘫散;一侧杵着的,正是呆子葭月。

嚯~我小心翼翼从洞缝里撤回打探的目光,直起身子哼哼:“今日竟还派葭月与皋月同来看守,太子殿下好生抬举。”

“殿下爱,我自爱。”屋外闲聊八卦的热情持续升温,呆气十足的葭月说得那是一个荡气回肠:“殿下恶,我亦然。”

“也就是你,这般简单。”皋月答得些许缓慢,怕是半寐半醒中强打了精神在硬撑:“不过,简单亦是洒脱,倒又能令旁人羡慕几分。”

“你这话说的,客套多过诚意,虚伪得很。”嫌弃皋月的葭月似是换了个人般,半点皆不含糊:“反叫人听了浑身不舒服。”

哎呦,长出息了。

我竖起右耳紧贴洞缝,听得那是一个精彩。

“青天白日诓你做什么?”皋月厚重鼻音顿是消散不少:“六界之事,无论繁琐简易,若都如你一般只论对错,此不是简单是什么?不是洒脱又是什么?”

嗯嗯,非黑即白,确是洒脱。

“殿下倘若洒脱一点,也不会陷入今日这般局面。”

此话说得极是,小白龙心机深似海,九曲十八弯,洒脱不足,洒脱不足。

难得与皋月有了共鸣,我频频点头,以示认同。

“前院那东西,你切莫将它看得太过简单。”

天家之事,怎么复杂怎么来。

是这个理。

我嗯嗯两声。

“依着我看,殿下大抵是怕她记得,又恨她记不得。”

这~我挠了挠指甲,苍旻与嫦娥,呵呵,有点意思。

“葭月,好心也能办坏事,切莫忘了。”

比如~

我又贴紧些,却总总等不到那个比如。

“可是……”

“知道你实诚~”皋月不知是打了什么血,竟比我还兴奋,丝毫不给葭月半点辩驳之机:“但你也须明白,‘过犹不及’总是不好。一味实诚,好比一味固执,皆不过是恣意妄为的放任。”

啧啧啧,这张嘴呦,莫说呆子葭月,饶是陬月在此,怕也难分伯仲。

比不得,比不得。

“况且,此事里有她,殿下的心……唉,罢了罢了,纷杂情事本就不是咱这局外人,三言两语能说分明的,你我就莫要再讲,仔细让殿下听了,谁也不会吃到好果子。”

八卦不八,算神马八卦?

我忿忿。

“我瞧这里风景极佳,你也莫辜负,寻个软榻好好与我这般躲懒打盹,享享眼前惠风和畅的愉悦。”

懒,偷得心安理得又冠冕堂皇,亦是让人很服气的。

我离了窗角,跳下软榻,旋风般冲去书台,抽出一张干净爽朗的大白纸,随手一铺,算作了事。再又弯腰拾起横在一角,芯毛早显稀糟的笔,与那砚台猴急的讨了几滴浓墨,拢上一拢,便不论好歹直接忙活起来。

从前,凤凰几番教导,做学问讲究一气呵成。我偏要背道而驰,拖拖拉拉,次次将他气得龇牙咧嘴,恨恨丢笔甩纸,誓要与我决裂。

决裂这等话,凤凰不知与我讲过多少回,却每每从他口中起始,最后又每每被他用行动终结。

虎头蛇尾的很。

我嘴角余留一丝笑意,少了我这根顽劣的羽毛,他必是清闲又顺畅。

“我家凤凰单恋凶悍太子~”不过是小小走了一阵神,笔下佳作就被一片不请自来的乌云夺了去:“凶悍太子情种冷漠嫦娥,冷漠嫦娥倾心……举世无双的我……”

念此,不请自来的乌云默了默,我口水咽了咽。

不详,不详。

“我家凤凰……凶悍太子……”

默了默的乌云,难以置信的喃喃,不详就像一个紧箍咒逼得我勾下头去,沾了墨汁的手与未沾墨汁的手,似鸳鸯两只,在书台底下使劲的绞。

很是不详。

“为何凤煜上神是‘我家凤凰’,我却是‘凶悍太子’,还有你,竟然是‘举世无双的我’……”喃喃自语的乌云,撕开一道口子,便是电闪雷鸣:“你就是这般尖酸刻薄的待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若不尖酸待我,我又怎会刻薄于你?

我微微抬起头,弱弱道:“小夭不是还写了一个‘冷漠嫦娥’,怎会是只针对殿下?”

皋月轻轻噗嗤一声,葭月眉头紧锁,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不管不顾,继续嘀咕:“明明就是殿下多心。”

“我……本太子多心?”乌云,转眼已是乌云密布:“你胆敢数落本太子多心?”

“若殿下觉得不好……”我吐了一口沉气,直接从发髻上拔下那根羽毛簪子,将簪头往舌尖上舔了舔,提醒一句“殿下,且拿稳啰”。

皋月歪头探了探,好事的目光随我叉叉又圈圈忙活不断,葭月锁紧的眉头仍未打开,直到我功德圆满一声“殿下,如此可消怒”,才略有舒展。

乌云傲娇的瞅了瞅,吊起的凤眼愈发吊起,撅着的嘴角使劲撅着,冷冷一声:“我家凤凰单恋冷漠太子,冷漠太子情种凶悍嫦娥,凶悍嫦娥倾心举世无双的我,天界第一等孽缘是也。”

能将寡言淡语读得激情四射,当真是少见。

“好~”

激情若酿过了头,便无关四射,而是火山喷发。

比如此刻。

“改得好。”

一声喝彩,皋月堂皇堂皇,葭月堂皇堂皇,我亦跟着堂皇堂皇:“殿下?”

“可是要与本太子讨赏?”

这抑扬顿挫堪比那阴阳怪气,我怵了怵,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狂奔怒吼:打雷要下雨,打雷要下雨。

“赏你什么呢?”风轻云净的自语里,一记白眼冷冽更胜数九寒天的冰刀子:“赏你再禁三日,如何?”

天降之祸,尚能躲闪;神君使坏,躲无可躲。

我呜咽呜咽:不如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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