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
喧哗无度
推杯换盏的热情
不知被谁
划破了胸膛
遗留一个
自斟自饮的我
……
都说,不想做上神的仙官不是一个好厨子。
我琢磨此话应是说给昭华殿听的。
想昨日,天后娘娘设宴款待小白龙,本应母慈子孝一团和气。却是不料,精心准备的山珍海味,留不住小白龙的胃不说,竟还难吃到令他中途离席。
我斜躺在廊下的美人榻里,剥开一只宛若拳头大的橘子,一口一瓣,足足吃了半个,方喘了口气:“这可真是,一场好戏全毁在厨艺不精上,怨不得旁人。”
葭月盘膝坐在美人榻侧前方的蒲苇垫子上,左手一把镶紫水晶泛金光的剪子,右手一只橘子,橘子顶端牵牵绊绊连着枝带了叶。
此刻,他正勾着头仔细将这些枝枝叶叶一一剪去。
“殿下中途离席,恼的可不是这些琐事。”葭月将剪好的橘子托在手心里,举到同美人榻一般高度:“葭月瞧着,小夭在天庭旁的没学到,倒是这不费心思闲话旁人的能耐,学了不少。”
“陬月仙官说了,天庭盛行听墙角之事。”
我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等不及咽下,就垂手将葭月托举的橘子拿了过来。
这橘子可真美味。
我摸了摸嘴角不小心溢出来的橘汁,感叹感叹:“小夭如今这般,不过是入境问俗,顺应顺应潮流罢了。”
“葭月嘴笨,说来说去,皆都说不过小夭,不如不说。”
“呦~”我一翻身,直接从美人榻上爬了起来,学着葭月的样子盘膝坐好,一手撑榻,一手将剪得光鲜亮丽的橘子朝空中抛上一抛:“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葭月很是通透嘛。”
“吖~”一声惊叹,葭月差点没让珠光宝气的剪子,连枝带叶削走一大块橘肉:“小夭长学问了,竟然懂得‘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
这随随便便就大呼小叫的样子,实在是太过骇人。
我赶紧稳住噗噗噗的小心肝,将手中橘握得牢牢的,生怕它一声骨碌也学那日醉果,噗通转个身,直接掉下云泥喂了狗。
“可是昨日星君来云澜阁,新教给小夭的?”
葭月的脸透着一股子天真,实则就是天真。
我很是不自在的咳了咳。
学问这个东西,谁说会用,就一定懂?
有可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比如胡诌,诌对的;还有可能现学现卖,比如,昨夜整好听小白龙冲我吼了这么一句,偏我这脑瓜子就被他吼得开了光,就这么记到了今日,就这么不懂装懂的说了一嘴,就这么凑巧的用得合情合理。
吾,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个巧果然是神来之笔。
“星君可还教了旁的?”
这个嘛~
我佯装累了,又解了盘膝,斜斜倒下去。
“怎么不说了?”
我翻了个身,方将葭月誓死追随的目光躲了过去。
“小夭~”
“小夭仙官~”
在葭月的轻唤里,夹杂着一道清爽的洪音。
总算是将这只本要被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砂锅给保住了。
我窃窃。
大鹏这鸟今日很是旺我,不单替我捎来凤凰山的甜橘,竟还如及时雨般轻松解了我的围。
好鸟,好鸟。
“了无上神同我家殿下说完话了?”
葭月一见款款而来的大鹏这鸟,果然不再对我学问一事刨根问底,放下剪子与橘子,一身利落的站了起来,冲着大鹏这鸟行了行礼。
“说完了。”
大鹏这鸟,架子拿捏得十分到位,轻描淡写又不失威严。
我极度崇拜的与他望上一望。
只见他身正影子不斜,眼直大脸不抽,仅是嘴角含笑微微一点头,清风又拂面的四两拨着千斤:“凤煜上神托了无给小夭仙官带来几句话,可否请葭月仙官先行退避一下?”
酷毙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斜躺换成盘膝坐,两只手欲欲跃试搭在交叉双膝上,轻一下重一下,将那只还未来得及被削皮抽筋的橘子捏上一捏,斜歪的脖子上撑着一颗看什么都觉惊喜的脑袋。
“了无上神请便,葭月告退。”
葭月正气浩然,说告退,便是连头都不回一下的告退了。
全然没有皋月的小心思。
不愧是云澜阁的呆子。
我挺起腰板,刚想说点什么,大鹏这鸟眼睛斜视,双唇紧闭,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架子,已然是端到了头顶上。
我复又缩了回去。
“小夭,此乃天庭~”
只待葭月出了长廊,大鹏这鸟的架子才哐当一声,从云端跌去了尘埃里。
我讪讪一瞧,大鹏还是那只大鹏,身不正影也斜,眼不直脸也抽,含笑的嘴怨气要冲天:“了无贵为上神,小夭见过了无,好歹也做个样子。旁的不说,至少,也应从这榻上走下来,客客气气的冲了无行个礼吧。”
我无声的砸吧砸吧:瞧把大鹏这鸟给惯的~
“还有~”被惯坏的大鹏这鸟越发无法无天,粗暴野蛮中撸起袖子撩开前袍后摆,一屁股坐上我的美人榻。
我眉头蹙了蹙。
但见他又伸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手指,在我眼上额下间指指点点:“你身为一个神女~”
我额头耸了耸,两只眼睛似与谁斗鸡,模样十分可笑的盯住那根趾高气昂的手指,恶意满满的冲他将了一军:“大鹏鸟兄糊涂,小夭哪是什么神女,精灵,小夭乃精灵。”
那跟手指僵了僵,我小小的得意着。
奈何,这胜利的果子才刚咬了一口,僵住的手指就如解封的魔物,再度萱草附了身,冲我喋喋不休:“了无的意思是,不管身份如何,依着凡人的话来讲,小夭乃女儿身,那葭月,就是一名副其实的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此乃六界通晓的理。可瞧瞧你们,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且还坐得这般亲密,小夭,你此番举动,可对得起凤煜上神?”
大鹏这鸟的情绪在这番慷慨激昂之下,恰如火山喷发一般失了控:“你可知凤煜上神为了你……”
好在我定力够足,狂风暴雨在我这忽闪忽闪的斗鸡眼里,皆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为了小夭如何?”
我头脑冷静的反问一句。
那根手指抖了抖,再抖了抖,最后也不知到底是生着谁的气,疾风骤雨般的落下:“上神……究竟如何,了无也不知。”
我噗嗤一声笑着赶跑了斗鸡的眼,手中橘子微颤微颤,就这么颤出了我的手心,顺着美人榻歪歪曲曲的纹路,径直滚去了大鹏那鸟的身边。
“我家凤凰如何,大鹏鸟兄怎会不知?”
凤凰山的橘子,白白便宜大鹏这鸟,我心里总有点不乐意。趁着说话的便利,侧过腰去,将橘子扒拉回来,再又握在手心里,冲脸色起了阴霾的大鹏那鸟淘气的晃上一晃:“这甜橘不正是我家凤凰托大鹏鸟兄带上天庭的吗?适才也说了,我家凤凰还托带了话来。”
我眨眨眼:“可是我家凤凰想小夭啦?”
想来思去,定是凤凰山少了我的胡作非为,将凤凰那只老鸟给闷坏了。方才找来大鹏这鸟当托,盼着我早日回去天翻地覆的与他闹一场。
添添人气。
“上神有多少年不肯见了无,小夭难道还不晓得?”
我凝眉一哦,此话有点道理。
大鹏这鸟涩涩苦笑,狭长的眼睛莹莹在透:“了无入天庭这般久,除了酿酒,便是设宴吃酒,不问六界世事。莫说太子殿下这云澜阁,便是天帝的琼瑛殿,了无都未曾踏足过。虽那日匆匆一别,了无顺带与太子殿下提了提,可谁都晓得,那不过是一句客套。太子殿下不会就此真认定,了无非得选个日子,来云澜阁走上这么一遭。”
我听得有点糊涂。
好好的说凤凰,怎么又扯到吃酒了?
本性难移,本性难移。
“这橘子,是蓬莱仙岛的橘子。”了无瞥了一眼我手中金灿灿的圆形家伙:“小夭到底是记不得了,凤凰山从前哪有什么橘树?”
吾,我从牙缝里嗞嗞两声,凤凰山南面山坡上,明明就藏着一片橘林。
人善被人欺,我竟生得如此面善?
我将手中橘子转了转,暗道:大鹏这鸟,蔫坏蔫坏。
蔫坏蔫坏的大鹏这鸟目随我手中橘子,也转了转。
“不过是了无送去的一坛橘子酱,得了小夭欢心。”眼珠子转过一圈后,大鹏这鸟低呜的声音在记忆的橘林里穿梭着:“惹得小夭日日吵着要橘林,上神才托了无带去些种子,撒在凤凰山南面山坡上,这才有了如今那片藏在凤凰树下的橘林。”
我打了个寒战,满满算来,我也不过七百岁刚出头的年纪,套用星君的话来形容,正是豆蔻年华。
却就这般记不住前事,天长地久,我日后得糊涂成什么样?
深思,极恐。
“了无知道小夭嘴刁,一吃就吃得出味道,唯有与凤凰山同根同种的蓬莱仙岛橘子,方能瞒得住。”
大鹏这鸟到底是畜生修炼成的仙,比不得咱羽毛通灵性。
我都这般深思极恐着,他却还在谈橘子。
“~这才回了一趟蓬莱仙岛,采来这一篮新鲜橘子。”
橘子橘子,就知道橘子!
我没好气的冲那橘子狠狠剜了一眼。
“~要进云澜阁进得顺理成章又不显突兀,此法最妥。”
我牙酸嘴抽筋的哼了一声。
好似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不对。
看来,橘子吃多了,果然是要上火的。
“小夭~”
大鹏这鸟重重与我肩头拍了拍,我实未料到他会有如此神来一拍,身心不稳,差点就滚下了美人榻。
“小夭~”脸色忽然严肃到令人畏惧的大鹏这鸟又是语重心长一声,我点点头,算作回应。
“了无今日费尽心思前来,只想将一事问个清楚,小夭切不可隐瞒一丝半毫,听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算作应允。
“小夭为何会与晟晹魔君结识?可是有什么交集?”
“交集”倒算不上,“恩怨”勉强还行。
竟然,凤凰与小白龙谁都不信,那就说与大鹏这鸟听听,虽说他也悟不出什么高深见解,但,万一有个但是呢?
我运气提神,一口气说到了底。
临了,道:“事情就是这样,可凤凰偏说小夭是被陬月仙官送回去的。大鹏鸟兄懂的~”我将两手无奈的摊上一摊,学着那日南极仙翁的口吻:“若论‘决绝’,怕是这六界再无人能胜那位上神半分。”
了无这脸色,暗下去的速度,比我预想的快了一倍。
“凤煜上神的话,小夭还是莫要怀疑的好。”
瞧瞧,我先头说什么来着?
难有高深见解,一语成鉴。
“反是晟晹魔君~”没有但是的大鹏这鸟握紧拳头,目光犀利中透着狠劲:“小夭不觉得有所不妥吗?”
自然不妥!
“小夭也想弄明白,那丝线为何就到了他手中?”
“此事反倒不打紧。”大鹏这鸟蹙得眉毛根根分明,我不予认可的将头摇上一摇:“小夭差点就命葬弑獠兽,怎么就不打紧?”
“假若小夭碰见的弑獠兽,并非真正的弑獠兽,一切不就很好解释了吗?”
谁这么无聊,没事变只弑獠兽出来耍?
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
胆子忒大了点!
我不置可否。
“弑獠兽的事,小夭先且放在一旁,莫要再去费神。反有一事,小夭当真要细想细想。”
大鹏这鸟侧下身来,略有防备旁人偷听之嫌,我瞧着很想笑,虽那皋月是泼皮了点,却也懂得脸面与体面。
此刻,他若是正躲在某处墙角里偷听,那定是做足了准备,让你防不胜防,察无所觉。
大鹏这鸟真真是多此一举。
“在下界,小夭与晟晹魔君只有那么一面之缘,且当时,小夭被文曲星君掩盖真身,幻作成男子。可酒宴那日,小夭明明是仙子装扮,晟晹魔君为何就能笃定你二人是同一人?再者~”大鹏这鸟顿了顿:“晟晹魔君的帖子为何掉得如此凑巧,天庭仙来仙往,了无的金帖如此引人注目,为何独独让小夭捡了去?”
头一个问题,我略感棘手,这第二个嘛,我咳了咳:“大鹏鸟兄,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人品好这等事,万万不是鸟兄的狭隘可以予以置喙的。”
大鹏这鸟,猝了猝,哑然哑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