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将军，夫人莫要担心，少爷如今醒了，只需将养些时日便可。”
听着御医如此言语，一颗心终究落进肚子里，这些时日将军府上下提着一颗心。
“劳烦御医费心了，青山去账房取诊金。”
“将军客气了，不必相送，留步。”
“救命之恩，不敢言谢，此些聊表心意，望您务必收下。”遣御医前来之人虽是王上，但救命之恩，尽心之责，如此自然需好好道谢。
周桥安送着御医出了门去。屋内将军夫人那双眼里都是泪水。轻捣了一下周笑川胳膊，示意他老娘哭了。
“周笑川，娘哭了。”
因为那女人只是无声任眼泪肆流，小爷我看着心疼啊，好歹她还疼爱我那些时日，可我是个鬼魂啊，不能扯着手帕将那些眼泪擦了去。
“愣着作甚！没看见你娘哭啦！”这货就是个木头，自己老娘哭的那样伤心，他还直杵着，动都不动。
可爷这句话说的没心没肺，他眼睛看不到啊。
“不好意思，小爷我忘了，你别动，我教你，跟着我指令。”
“抬手，往前一点”这货见不得，小爷我自然要一点点指挥着往前。
“好了，好了，再前一点就戳到你娘脸上！”
将军夫人见着自己儿子竟然伸手，慢慢的来到她脸庞，轻轻的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这许多年，未曾与儿子这般亲近，那被她亲自养大的儿子，如今在安慰她，用他们从未用过亲密方式。
脸上的温度，让她那颗心酸酸涩涩的，委屈极了。
明明孩子大病初愈是件极好之事。
她却是拥着怀里的儿子，哭的不能自己。而周笑川是记忆中第一次被母亲如此紧密的抱着，上次只是远远的旁观着，便让他心内起伏。
“周笑川，good boy！做的很好！”
小爷我看着那对母子相拥而泣，（周笑川没哭，）某鬼觉得略有遗憾。
周笑川托身旁这鬼的福，竟是瞒了过去，未让人发现端倪。可我却成了周笑川那鬼的全天候保姆。
小爷我倒是不用亲力亲为，却也要提醒他何处失了分寸，乱了体统，可事实是小爷我原就是不在乎这些体统之人，如何去教导别人？
“周笑川！你要作甚？！”啊呦我个祖宗，你刚在床上踏踏实实躺了一天，这一大早就起来作甚？！这不是作死的节奏吗？！别人都说要你卧床好好休息休息，你却是如此！
“带我去见应钰。”
“你个床都下不来的人，逞什么强呢？”
“我有要事！”
“是是是！你就是我祖宗，谁让小爷我欠着你人情呢！”生病都是一副祖宗模样！要小爷我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你！
应钰好歹也是暗卫副统领，人都给抓回来了，有何需要你指教的地方！你说你这是不是操心操肺的命！
“等一下，别走，连个衣服带子都系得乱七八糟！”这货平日里穿的人模狗样招蜂引蝶的，一下没了眼睛不方便，竟是连衣服带子都能够系的如此。小爷我来此处时间算不得长久，可爷我好歹也是会穿衣服的人，谁像眼前这货这样，一生下来到如今，近二十年了竟是连个衣服都系不利落。
小爷我将他衣服解开，衣角拉平整了，每个盘扣都扣严实了，方才将他的衣带子一一系好，看看小爷眼前成果，板板整整的，看着十分舒心的很。
就说小爷我天赋异禀，如此随便学学都能够如此出类拔萃，着实优秀的紧。
（系统：无赖，你未曾觉得眼前场景过于熟悉了点吗？一大早起来，一个人为着粗心大意穿不好衣服的某人，打理打理衣服，系好领带什么的。
无赖：好像是哦，听你这么一说，是有些眼熟的很。
周笑川：（一本正经的陈述）我见过母亲为出门前的父亲打理衣角。
系统and无赖：……
系统：无赖，你莫不是展开了人妻设定！
无赖：扯什么犊子玩意啊！人妻设什么定啊！小爷我这是在照顾残障人士！你什么系统啊，脑子一天到晚装什么玩意儿？！
系统：我这系统一天天的，不就装着你们这两货嘛。
周笑川and何彦欢：……）
从穿衣服那步开始，小爷我就是个贴身导航。
“少爷，你要出门？”青山守在门外，一脸愧疚，这半月有余未见着这孩子竟是憔悴了这许多，那双眼睛再没了那天真无邪的模样，透着些稳重成熟。
与他而言，算不得坏事，虽精神状态不好，可那身板还是看的出来健壮些，如今骨架子也是有大人的模样了。
“嗯，你便远远跟着吧。”
周笑川知晓青山回了他身边，这几日外头守着的人就是他，此次出门，身边也不能只靠着这看不见抓不住的无赖。
“是，少爷。”
竟是如此轻易答应了，未曾想周潇笑那小丫头院子是如此厉害，竟是把人磨炼的如此合心意。
“周笑川，你妹妹院子里有天兵神将不成？这青山才过去几日，未曾想竟是如此效果显著的很！”
“……”
周笑川只需要双眼睛，没让这无赖附赠一张说不停的嘴。
“你说我若是早些将这院子里的人天天送了过去，是不是就能凑一个现世版的杨家将了，那要是成了，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多帅气啊！”
“……”
“那样的话，也能给周潇笑那丫头找个伴，一起聊聊天，谈谈话，也不会让她这般孤独了不是？”
“……”
他为何总是一刻不停的说话。做鬼都能扰得人嫌。
“这是何物？”小爷我天南海北说的开心处，如今终于找到一冰块，对着他叨叨叨的真是不要太爽哦！
“含着。”
我去，你让我含着我就含着，那我多没面子啊！还有若是你心怀不轨的话，小爷我是不是要再死一次不成？
“无陌给的。”
其实不是他主动给的，那日囚禁了他之时，便让他吐出何物可维持生命不毁，三魂七魄得以保全，他便给了此物，语若是加之献血的话必当更好，那鲜血倒不是需要他强行取了来，无赖那时便用着精血喂着他，每日里如此。
小爷我自当好好含着，分毫不敢马虎，开玩笑，小爷虽不在乎周笑川的身体，可小爷还是爱惜自己的，这三魂七魄都是我自己的，不欠别人一分。
这叶子形状似的玉器含在嘴里，带着一股香味，不似花香胭脂水粉之气，带着闻之很舒服的感觉。魂魄都安定了三分，心都不慌了，小爷不由自主深吸上两口气息，这股香甜气息中竟是带上几丝血腥之气，见着旁边眼睛不好使都走的笔直之人，这货简直就是活雷锋啊。
小爷醒了。
头痛欲裂的，很想死一死。
可即便如此难受，我也发现这里是无根寺。
最终收留我的人，还是无陌。
收拾好自己，出了禅房，看见在树下石桌上吃着早饭的人。
“你要给我做三天的早饭。”
“今天早上的，你就先欠着。”
边吃边说，他竟也不怕咬到舌头。
小爷看着桌子上的两双碗筷就知道无陌是个心软的主。他这样说自然是答应我之前的要求了。
便坐了下来，同他一起吃饭。
“无陌，我新研究了几种口味，你留下我不亏的。”
“哦。”对面的人，半天了慢条斯理的回了一句。
虽然还是那要死不活欠揍的语气，今日却听的十分顺耳。
最后一战还是来了。
我找的安宁只来了半日。
无根寺位于西城门口，离北门稍远。我赶不过去了，周笑川。
虽然昨晚大醉一场，说的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但喝醉时的辛酸和无力感都一一记得。
其实，醒了以后，他比任何人都来的清醒。
他有想过等这一场大战过后，等周笑川有足够时间去思考，去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可若是周笑川有一日，认真想了他的问题，不管结果如何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不希望周笑川成为众叛亲离的模样。
他也是不想的吧。
不然他那般喜欢瑞王爷却一步也没迈出去。
与他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我非他所爱。
清晰明了，如何不明白？
“信峰，你说我对于大庆而言，重要吗？”
“公子，重要。”
“是吗？”
重要与否，他现在唯一的筹码也只剩下这些了。
周笑川，我还能最后帮你一次。
北城上，守城之人瑞王爷。
迎面而战的是周笑川和周潇笑。
他们的粮草在坚守的这些时日里早已所剩无几。如今只能背水一战，再无他想。
他们只要坚持住这最后的一击，皇兄的人明日会赶到，到时候就能保全安宁郡这一城的百姓。
而眼下法王如此猛烈的攻势，大有今日灭了他们的势头。连日来的疲于奔命，将士们死死伤伤不计其数。如今守城的多是残兵，真正的攻击扛不住太久了。
周笑川和周潇笑都知晓。
所以他们以身相诱，只为那最后的一击。
若是成了，他们必能拉着战车上的人同归于尽。
周笑川挥着手中的剑，将身旁的敌军一一斩杀，手起刀落，一个个人倒下了。又一波的敌人再次冲了上来，杀之不尽。像极了他那日迎亲遭遇的截杀，也是一群人，将他围于中间，希望将他绞杀。
从小到大，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次数太多了。
他变得冷血，变得不那么在乎别人的性命，越杀越多，满手血腥的时候，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在乎了。
其实，他也曾经在乎的。
在那冰冷的湖里，他挣扎的等着有人能够拉他一把时，他是在乎的。
在他堂堂将军府少将军被众人围着，嘲笑着，欺辱着，他大声呼救，等着谁来打走那一群人的时候，他是在乎的。
在他被大夫诊断经脉尽毁，此生再无可能习武，终身需以药石为伴，只能为一个废人的时候，他是在乎的。
可他呼救的累了，再没有力气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
他不在乎了。
他忍着非人痛苦强行洗了经脉，他眼都不眨的屠了奚落之人的满门，他入了暗卫，成了永远在黑暗里活动的鬼，再不见天日。
一如同他斩杀了眼前的人。
他讨厌杀人，讨厌流血，他的血别人的，都讨厌。多脏的东西，洗都洗不掉。
他，满目猩红。
他，为何会喜欢身后城墙上的那人呢？
他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在那般艰难的时日里，他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吧。带着温热的暖意，透着衣物，传递给他的那丝光亮。
万里荒凉里的一丝温暖。
真够奢侈啊！
他周笑川真够可笑可怜至极！最珍贵的竟然只是几丝手心的暖意。
他想大笑，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后来，那丝温暖也没了。
他就像失了所有支撑点的木偶，倒了，塌了，死了。
犹如一摊死灰，抓起一把撒在空中，散了。
他不留恋什么。
所以他旁观那人用着自己的身体，笨拙的伪装，蹩脚的应对着，努力的适用以及筋疲力竭时的仓皇而逃。
一个人那样笨拙的做着他。
竟然还有在乎他的，在乎他那些歇斯底里的小心翼翼维护的一切。
他还没呼救，没任何要求，他已经替他心疼。
他拥抱自己，为他洗手作羹汤。
深夜回来也记得给他带上找到的称心吃食。
即便他只是魂体。
他拉回悲伤难堪的自己。
没想到他竟与他经历这么多了。
若是有一天，战争停了，他还活着，该多好。
只是，无赖我不能给你答案了。
“周笑川，小心！”
周笑川，小爷我赶来看你最后一次。
没忍住，来看他。
冲到阵前，不会武功的他，只能靠着信峰一点一点的接近着周笑川。跟在他身后，遥遥看着他背影。
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这样遥遥相对呢。
他听到了无赖的声音！
他看到他了。站在一群人里，被人左右推搡着，随着人潮拥挤，飘来荡去，像是秋风里那片落叶。
周笑川害怕了。
你别动，别动，我去找你！
小爷我看着对面穿越人海，向我冲来的周笑川，定在原地。
周笑川，你终于向我走来一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