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双影宗，后山禁地。

那一方凌熙尘曾经为了恢复灵力，而被扶尘抛入过的深潭，正巧悬于半山腰间。

池水清澈，伴着前方空地，被三面的峭壁包围，于月光笼罩之下，交相辉映。

这里本就无人前来打扰，时至夜晚，只余清风虫鸣，更是静谧安逸。

却忽有四条黑影，疾驰而过，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寂寞。

那四位入侵者，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飞掠过那一方清潭，也不曾有片刻停顿犹豫，最终，在一块硕大的山石面前，停下了脚步。

山石并无异状，似乎本就生于这岩石峭壁，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应该就是这里了。”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

于是，便有另一人上前，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符纸，以灵力激活，贴于那一块山石之上。

却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就在四人失去耐心，逐渐暴躁之时，那符纸竟渐渐发亮。

过不多时，便在山石之上，开启了一条，通往山体内部的道路。

整个过程并未发出任何声响，自然也就不会引起，禁地之外的人来注意。

“那个初八果然没有骗我们！”

四人见计划顺利进行，也不拖延，便朝着洞口深处掠去。

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山体腹内的一处洞穴。

这里雾气缭绕，模糊视线，只能隐约看到，似乎有一个人影，正漂浮于半空之中。

见状，心下了然，先前那人又掏出数张符纸，依照记忆里初八所说的顺序，打在了这浓雾之中的不同位置。

符纸归位，轮转往复几个回合之后，便渐渐驱散了这雾气，也让那道随之而缓慢落地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位迟暮之年的白发老者。

没有了雾气的封印，落地之后，几个呼吸之间，便逐渐清醒过来。

四人于是上前请安。

“恭迎宗主！”

老者闻言，也不急着回应，内视一圈，调息完毕，这才站起身来。

“宗主……这个称谓，距今已经十三年了啊。”

又看向面前跪在地上的四人，道。

“你们是何人？”

为首那人恭敬回道。

“宗主，我等奉命请您出山。”

闻言，又问。

“奉何人之命？”

却听到了初六曾经追随的那位公主，亲生父皇的姓名。

但老者被囚禁的时间，是在京都流血夜之前，故而在他的心里，当今掌控朝局的皇帝，便该是这个名字才对。

既然陛下派人营救自己，或许是打算重新给予重用，这样看来，那个欺师灭祖的孽徒，马上便要沦为弃子。

十三年了，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一切已了然于胸，便迈步，跟着那四位行出了山洞。

待出了洞口，重新封印好山石，正要准备飞身离去，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尊，好久不见。”

此言一出，一旁的凌熙尘，瞬时便愣在原地。

师尊称呼这老者什么？

他叫他师尊？那自己又该如何称呼？

师尊的师尊，是师祖吗？

也终于明了，原来这位老者，便是传闻中，于十三年前，被凤羽弄得不知所踪的那一位。

前任影宗宗主大人。

与此同时，那老者听闻此声，亦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先前在洞穴之内，便听到那四人，说起了今晚的整个计划。

为了营救自己，先于前山纵火，又于后山行刺，这些行动，便是要将众人的注意力分散开，以免有人注意到禁地这边的动静。

但是现在，那个孽徒已经站在这里。

看来，派去进行刺杀行动的那几位，只怕如今，均已命丧黄泉。

“孽徒，你竟然还没死！”

多年不见，对方张口竟是这样一句，君墨却并不感到奇怪。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师尊”二字。

于是轻笑道。

“师尊尚在人世，我怎舍得离去。”

而后，不出意外的，便听到对方的指责之语。

“假仁假义！你当年联合炎夜将我囚禁，欺师灭祖之时，可有想过我是你师尊！”

“师尊当年先后派出数批影宗弟子，追杀我二人时，又可曾记得这一份师徒情谊？”

语气微凉，但仍面不改色。

毕竟有些事情，时隔多年，也该算一算了。

“追杀你是皇家的命令，我即便是为了影宗，也理应奉命行事！”

若仅仅是皇命难为，也便罢了，但……

“哦？那又是何人将我二人身份，透露于皇家？”

“是我又怎样！若我早知你和初尘二人，是背叛皇家，逃出皇城，才进入影宗，想要隐藏身份，我当年必定不会留你！”

你承认就好。

既然如此，我也再不必顾忌当年的收留之恩。

只是还有一事，尚且不明。

“其实我一直不解，宗派本独立于政权之外，你当年身为影宗宗主，为何却对皇家如此忌惮？”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权力，有时不值一提。

所以，自神罗大陆创世到如今，千年以来，各皇室王权与天下十六宗派，一直便是互相制衡的局面，从未有谁真的凌驾于另一方之上。

当然，这种关系的维护，很大程度上，是那个书阁的功劳。

故而，君墨才会有此疑问。

没想到，对方所给出的原因，却再次涉及到了，那些来路不明之人。

“因为皇家的背后，有那些天魔者做支撑！他们是“天选之子”，自然无人胆敢不敬！”

天魔者。

当年害了尘儿的幕后黑手，正是天魔者！

一瞬间，他的语气便更加冷冽。

“你知道天魔者？”

“当然，那是从上天，降落至人间的神明！他们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他们便是这世间的主宰，他们早已成仙，他们无所不能！”

可其实，他们只是修为极高的人类罢了，却因为一些故弄玄虚的手段，竟能操控这些无知者，将其奉为神明。

君墨不知这算是可悲，还是可笑。

“无所不能，却仍旧死于我手。”

白发老者闻言，震惊不已。

“你！你竟敢亵渎神明！孽徒！孽徒啊！”

一句话，便将他最后残留的那一丝感激之情，全部打碎。

也突然，让他没有了告知真相的兴趣。

只留下了，语气自嘲的一声冷笑。

“如你所说，我一个欺师灭祖之人，亵渎神明，又有何妨？”

自然，这样的话语，让白发老者怒气更盛。

“你！也罢！待我得到皇家赐封，重新接手影宗之后，那时，定让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

自得知我二人身份时起，你便从未再想过让我活下去。

也罢，“师尊”这两个字，就这样放下吧。

你我之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遂轻蔑一笑，道。

“要叫你失望了，我既然来了，你，便必须留下。”

于是，剑势起，厄灵出。

而与此同时，准备加入战斗的凌熙尘，也终于从君墨身后，某处昏暗之地，行了出来。

却因为那张脸，引起了白发老者的注意。

“你，竟然是你！公主殿下早已将你杀死，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不是……”

我不是她，只是她的转世。

话未说完，却被老者生生打断。

“若是轮回转世，你又怎么会保留记忆，依旧留在这个孽徒身边！”

“我……”

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便听得对方继续说道。

“若不是轮回转世，难道你能死而复生？！”

“……”

你自己继续说吧，反正你不想，也不用听我的解释。

“当初你入我影宗之时并无修行资质，却在某一天毫无征兆，便突然获得了那些能力，如今更是连死而复生都能办到，你究竟是人是妖！”

“我……”

我当然是人！

居然怀疑我是妖？

就因为很俗的一句，事有反常必为妖？

况且，突然得到能力这种事情，虽然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也根本不记得前世之事。

但，吃你家大米了？

又听到。

“这个孽徒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嘿，这老头怎么说话的？

明明是你当年出卖了师尊，才导致他被追杀，现在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他是孽徒？

思及此处，突然就生气了。

于是，某女未经大脑，便反唇相讥。

“好处？如你所言，我是妖，他是孽，不正好凑一对吗？还需要什么好处？”

正好凑一对？

君墨闻言一愣，便转头看向她，似是在揣摩，她这话里，究竟有几分真意。

也恰好将他从，因为那“孽徒”二字，而陷入的某种情绪之中，解脱了出来。

可凌熙尘那边，似乎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句话，又会在师尊的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她只知道，那白发老者欺人太甚，若让他逃走，定然后患无穷。

话不投机，道不相同，便也只得刀剑相向。

但对方五人，自己实力有限，加上影子和初七，也只有三人。

师尊身体才恢复不久，虽然刚刚所见的确强大，可是没有灵力作为支撑，仅仅武学，不知能发挥出几成实力。

况且，后山大殿内外的几场战斗，几人均有不同程度的消耗。

遂召出狼妖扶尘，以助一臂之力。

又唤出傀儡大块头，与自己相护配合，以弥补自己所剩不多的体能。

在寒水和厄灵两把神器的加持之下，一番战斗，对方五位大宗师，变成了后山禁地内的五具尸首。

但直到死时，那四位入侵者也没有想明白。

初八不是说现在的那位宗主身体不好，日日喝药吗？

还有，先前的战斗应该已经消耗了他们大量的体能，可那个初七怎么丝毫不见疲累呢？

还有还有，突然出现的那一只神级狼妖，又是怎么一回事？

情报不足害死人啊啊啊！

也就这样，便将那嚣张跋扈的师祖，留了下来。

而这期间，专心战斗的凌熙尘，却始终都没有发现，自家师尊的嘴角，从刚才时起，便一直挂着的笑意。

所以不会明白，直到战斗结束，君墨的脑子里，还依然循环着小九的那一句。

我是妖，他是孽，不正好凑一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