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梅这下闯祸了，她捅了马蜂窝了，公司人事立马把她叫到办公室。
“你被辞退了，明天别来上班了。”
“那工资先发给我，走就走。”
“工资？工资会发，但不是现在，春节过后吧，春节过后来领。”
方野梅想反抗，可是，反抗有什么用呢？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叫你走，你能赖着不走？
可是，让她去哪里？马上就要过年了，找工作不现实，就是回家都没有车费！方野梅想不通，那些人怎么会那么冷漠？不让人活了吗？可是，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那些小姐妹们一见她被辞都又噤声不语了。
好吧，走吧！我要想办法把我的工资要回来。
可是，一出公司大门，方野梅便蒙了：房租、生活费……现在，那可比陈晶玲在的时候还惨……
望着茫茫人海，真想哭啊，索性来场痛痛快快的哭泣！
说哭就哭，方野梅蹲下来，在马路边蹲下来，放声哭起来，这样子哭真解气啊，就像突然把一个沉沉压在背上的包袱给甩开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颜欢笑，都撕下来，不管不顾地哭……
恰巧有个外地人从她身边经过，他呆了一下，就停下来，好奇地搭讪。
“姑娘，你怎么啦？”
“公司扣三个月工资不发，我身无分文了……”
“啊……太缺德了。”那人看一眼方野梅，但他知道欠薪这事好像还很普遍。
“姑娘，你有胆量吗？如果有，我给你十块钱，你打热线，12345。”
“敢啊，有什么不敢呢？”
“也是，你又不是名人，不怕名声到处跑，影响再找工作，那你打吧，应该会帮你解决的。”
方野梅也不客气了，现在十块钱对她来说尤为重要，她接过钱，说了声谢谢就直奔电话亭。
打电话的过程就不复述了，经历过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还有电话亭，小店也有公用电话。
“公司欠我们三个月工资，我没钱，连生活费也没了。”野梅鼓着勇气说。
“哦，是这问题，要不你先打电话让镇ZF先帮你解决一下。”
方野梅跑到镇ZF，接待她的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中年人一听说是欠薪的事就开始磨嘴皮。
“这个……你看，再过一星期就过年了，要不，你春节再来……”
“什么呀，我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要不你先去公司人事处，我给打个电话，叫他们先给你点生活费……”
……
方野梅一下子懵了！又是给点生活费！当人是乞丐吗？
好吧，既然已经开战了，索性再战到底。
12345热线手机是打不通的，她只好再次去打公用电话。
得到的回复是，让镇ZF去解决。
方野梅再次回到镇ZF时，那发福的中年人却不在了，边上的人员跟方野梅说。
“何书记出差了，要一星期以后才回来。”
一星期后！也就是大年三十！
反正已经没钱了，索性再打。
第三次打12345热线，这才引起轰动。方野梅的倾诉带着哭声，是的，是哭泣声，不是她不坚强，而是现实太残酷！
“想让我一个外地人死在杭州吗？他们不给我钱，我不要活了吗？过年了，有钱人大鱼大肉，我连给你们打电话的钱都是别人施舍的，真不让人活了吗？“
“好吧，我们马上派人到公司帮你解决，你先到公司门口等。”
总算是有人出面帮忙解决薪资问题，可，让方野梅没想到的是，工资是领了，却缩水很多，原来说好七百一个月的，发来却只有四百五一个月，扣款名目繁多，还都貌似有条有理：没焊好报废、用餐欠费、上班时间闹事……总之，这些名目让她百口莫辩。原来曾愤怒地抗议想要回自己的工资的姐妹们，全不敢吱声了，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当作什么也没发生。12345热线派来的人（方野梅后来才知道，那是劳动ZCW的）一调查，还查不出公司克扣大家工资的事，此事又不了了之。
拿着仅有的一千多块钱，方野梅真想发怒啊，然而，她现在是鸡蛋，再怎么碰都碰不过石头。方野梅咬咬牙，对那个帮忙解决问题的调查员说了声谢谢，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那人倒是真心希望能帮助方野梅的，可工资多少的问题她帮不了，能要回一点已经不错了。
二十一岁的这一年，方野梅真是倒霉透顶。
现在，方野梅的状况回复到了初来杭州那会儿，甚至更糟，也就是哪怕她想找退路都没地方退。
再过一个星期就过年了，回家过年是不太可能了，出来打工末了还要向父母要钱，这怎么好意思呢？
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就说忙，公司不放假，不回家过年了。
唉，现在，这手机话费估计也要省着花了。
她刚拿起手机，电话却响了。
是小原打来的。
“方野梅，哈哈，你小子混得不错啊，手机都有了。”
“哈……小原……”方野梅真想告诉她，自己现在吃饭都成问题了，手机可能也得限制着用，还没开口，就被小原的好消息堵住。
“方野梅，我要结婚了……”
“啊……恭喜你！”
“你回来当我的伴娘吗？”
“我……公司不放假……”怎么突然又撒起谎来了呢？
“嗯，那好吧，有点遗憾，真心希望你来当我的伴娘。”小原有些失落。
“呵，我那野性格，你妈也不喜欢，结婚就图个开心嘛。”方野梅想起在乡村时小原妈的态度，算是给自己找了个牵强的理由，想想又觉得过意不去，补充道，“你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嗯，好的。”
“我要忙了，公司最近管得严，不好打私人电话。”
其实方野梅是怕消费太多电话费，那时候手机是双向收费的，可……怎么好意思说呢？
“好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放下电话，方野梅才想起，对啊，小原结婚了，自己总要给个红包吧？
可……自己囊中羞涩，她现在理解了，曾经，家乡但凡有人办喜事，妈妈的脸色却并不喜悦，倒好像人家办喜事碍着她，割她的肉似的……原来，妈妈跟自己现在一样，手头拮据啊。
所幸在万杰电器模具组时寄有一千五百块钱回家，那是将近一年的省下来的积蓄，现在只能让老妈从中抽取两百送红包了。
四月份得自考，考过还得报七月份的补考（有四门她是故意报着等待补考的，不然无法实现一年考十六门的愿望。）四门课程，每门三十二，要花去一百多，房租七十，生活费能省则省吧，至少也要两三百……也就是如果她不在春节尽快找到工作，手上这一千多块钱撑不了多久。
方妈在电话那头冲方野梅直嚷嚷：“过年都不回家，是混不下去了吧？真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吧，家里饭总是有的，看人家小原都结婚了，你还在外面疯野干吗？”
“妈，你别急嘛，等我攒了钱回来看你嘛，瞧你说的，我怎么会混不下去了，这不，手机都有了。”
“可别挣不干不净的钱……”
“你女儿自爱得很，才不会呢，哦，妈，帮我送个红包给小原吧，包两百……”
“两百？孩子，多了点吧，咱们家乡都是二三十或四五十包的，你送那么大个红包干吗？”
“就两百嘛，我们是铁姐妹……”
“我看着办吧，这孩子，过年都不回家，却装大款……”
方妈就是方妈，一下猜中方野梅的心，什么能瞒过她呢，方野梅感觉鼻子酸酸的。
“我要挂了，妈，这边忙呢，上班不能打私人电话……”为什么对最亲的人总爱这么撒谎？
“好吧，这话费也贵，我这也是在人家家里，你就忙吧。”
放下手机，有莫名的失落，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得对亲人强颜欢笑，还得装出很酷的样子：我为么要装呢？
陈晶玲像是知道方野梅的窘，只发了条问候短信，她在温州其实也不容易，想象跟现实多少有距离。
杭州的年味没有家乡那般浓烈，街道是冷清的，可以说比平常日子还冷清，外地人大多数都回家了。
一个人在杭州过年，又没有亲戚可走，总得给自己一个新年留念吧。那就去西湖玩一趟！
房东的女儿周青青还没去过西湖，说来真是好笑，她生长在杭州，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却长到十三岁了还没去过西湖。下沙这块地方原来是荒原，在没开发出来之前，人们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出去游山玩水。
周青青是独生女，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个子不高，略显胖。平常不大爱说话，在方野梅面前却像变了个人，叽里咕噜地能侃上好长时间。
“西湖边的东西老贵的，我们打包去，成不？”
“成啊……”只要跟方野梅在一起，周青青才不管打包不打包。
“阿姨放心吧？她不会担心你被我拐卖了吧？”方野梅笑起来。
“不会呢，卖了更好，卖了我爸好再生一个，他老想要儿子……”周青青调皮地朝方野梅做了个鬼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