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翼遥拿过唐景若手中的毒酒,快步走到温甫堂桌前,掀开酒壶的盖,用银针沾了一下,并无异样。
“这壶酒没事,问题还是出在酒杯里。”
她拿起酒杯对着灯光瞧了一圈,突然笑了:
“人尽皆知,陛下节俭,宫中但凡可节省利用的绝不会铺张浪费,所以设宴的酒壶酒杯都是这个样式。用了少说也有两年。可这个酒杯是新的!所以毒一定下在酒杯里!至于这换酒杯的人,”
她转过身打量立在桌子后面的内侍。
“奴才冤枉啊!”小太监嘴唇发白,跪地喊冤。
“温大人的酒奴才可没碰过。一直都是温大人的小厮给温大人倒的!奴才还听见他劝温大人去给铭远侯敬酒!那小厮,小厮呢!”
小太监四处看,却寻不到那个同温甫堂动作亲密的小厮了。
宋翼遥走回到温甫堂身边,都不用刻意去闻,一股脂粉气就扑面而来。
她轻笑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低声问道:
“怕不是小厮,是丫鬟吧。温大人,您那外室,她去哪了?”
“云儿她,她”
温甫堂向后寻觅,但大殿之上确实没有她的身影。慢着,温甫堂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宋翼遥,她怎么会知道!
“陛下,微臣对刺杀案的幕后黑手已有猜测,想先问几个问题。”
宋翼遥冲着唐绍请示道。
唐绍微微点头,不再说话。左手从桌子上移到了下面。脸上除了挂着痛心疾首之外,还有那么点,意料之中。
“温大人,上次城门处,您带了多少随从?”
“许是有十几个。”
温甫堂不解的回答。
“温大人您不是从府上出发的吧?”
温甫堂老脸一红,默认了。既然他都能知道云儿的身份,想必早就把这件事查的清清楚楚了。
这些都同猜想的一样,宋翼遥胸有成竹,负手而问:
“上次您去的时候共带了一十九个随从。回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十八个。您可知道怎么回事?那个随从他,去哪了?”
温甫堂面色越发难看,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不难猜出来宋翼遥话中的意思。
宋翼遥绕着温甫堂说道,眼神有意无意的看向了右后方的席位。
“那个随从就是第一次刺杀小侯爷的刺客,跟着你混进去了,后来先逃了。也就是今天的下毒之人!”
宋翼遥微微侧头,看向右后方的席位。那边五品中庭将军萧兆端坐如松,红面髯须,眼神微咪,宋翼遥看过来时,正巧没有错过他嘴边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那笑的意味很明显,是明晃晃的讥讽和得意。
殿门猛的打开,禁卫军统领宋逸身着铠甲单手握着刀把进殿而来。
“皇上,末将在御花园中捉到一名形迹可疑会武功的女子。特来上报!”
“把那刺客带上来!”
穿着宫装的女子缓慢又僵硬的踏进殿门,衣服头发都是湿的,像是才从湖里捞上来的。低着头似在哭泣,瞧见跪在地上的温甫堂时,如同看见了希望,喊道:
“大人,大人救我啊大人!”
温甫堂瞧见她,气愤想要冲过去,被侍卫按倒在地。
“云儿,你,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故意害我!”
“大人,刺杀铭远侯,给他下毒,云儿做的这些都是听您的吩咐啊大人!”
云儿跪着,凄凄惨惨的抹着眼泪,时不时的偷偷瞅萧兆一眼。
竟然是温甫堂指使的!朝臣们面面相觑,满堂哗然。其中三皇子的脸色,最不好看。
萧兆看着温甫堂,下巴微扬了扬,她立刻明了,开始指控。
“陛下,这些事都是他,都是他威胁奴婢做的!”
“陛下!我同小侯爷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种事!是这贱人血口喷人啊!”
宋翼遥蹲下身子,同云儿对视:
“温大人不聪明,但也不是个傻子。如果是他主使,他就不会让自己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云儿冷哼一声,嘴硬道:
“如果他就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呢,让明眼人一看就觉得他是被陷害无辜的。”
“云姑娘,最近本官多多少少查到了你背后的一些事情。你看你是自己坦白,还是让我说出来?”
宋翼遥扫了一眼萧兆,有意无意的冲他笑了笑。
萧兆心中升起一股冷气,手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他不敢细想,只能安慰自己,自己这么隐蔽小心,别说宋翼遥了,就是刑部大理寺联手,也绝对查不到。
云儿眼珠转了转,收了那假到不能再假的哭,问道:
“我若坦白,会是什么下场。”
“天牢。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若不呢?”
“你一个女子,不会想受那些酷刑的。”
云儿向前爬了两步,抓住宋翼遥的官袍,看起来像是怕极了。
“我,我坦白!是萧兆萧将军把我安排在了温大人身边。也是他让我杀了小侯爷除掉温大人!”
“你”萧兆愤而起身指着她怒斥道:“一派胡言!”
但心虚到底是心虚,盖不住的。
“萧兆他恨小侯爷,也恨温大人,所以设计了一出!让我害了他们两个人!”
云儿躲在侍卫和宋翼遥的身后,一股脑的全喊了出来。
“他跟颜四娘是一伙的!他们一起办了思雪阁!思雪阁里全是南田的探子细作!包括,我。”
一时之间,朝臣们都乱了。
思雪阁的姑娘明面上卖艺不卖身,算不得青楼,所以官员平日是可以去的。
在场的大官小官有一个算一个,对这思雪阁,都不陌生。
或寻花问柳,或饮酒作乐。无论是应付同僚宴会还是商讨些见不得人的事。
总之,都把那里当成了最佳之选。就连宋翼遥也因为他们选在思雪阁应酬不得不去了几次。
赎里面的女子做外室做妾做丫鬟的,温甫堂不是第一个。
想到枕边安眠之人是条毒蛇探子,那三五个大臣不由都冒了一身冷汗。
“最毒不过妇人心!我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为何要诬陷与我!”
萧兆好像被气急了,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指着云儿。脸色因为怒气更红,眼中满满都是愤怒。
虽然知道暗处有人盯着,萧兆走不出三步,但正面撞上一个武将的怒发冲冠,宋翼遥一时之间还真是有些胆怯。
唐景若一言不发,挡至宋翼遥面前。
看着眼前的身影,宋翼遥顿时有了底气。她取出折子,俯身道:
“陛下,微臣前几日也查到了一些东西。可以佐证这刺客招供的正确。”
如今萧兆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这场宴会,就是给他下的套!
唐绍心中早有准备,细细看了一遍萧兆一条条一项项的罪证,脸上的冷笑越发吓人: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胡燕已经招供伏诛,萧兆你还不认罪?”
随着这一声怒喝,萧兆被侍卫按倒在地,押至殿中央。
“臣无罪!是他们在诬陷我!”
萧兆怒瞪云儿,都是这个贱人,一定是这个贱人先出卖了自己。
“萧将军,奴家只是想自保,你不要怪奴家,啊!你!”
云儿跪着上前几步,刚碰到萧兆,突然倒地吐血,肚子上分明插着一把短刃。指着萧兆,满眼不甘。
侍卫上前伸手去探,已经鼻息全无了。
变故突起,朝臣们皆是一脸懵,诧异后怕的同时,猜测四起,无一例外的在等着一个解释。
“宋爱卿,你把这事的始故,从头说一遍。”
宋翼遥俯身称诺。然后直起腰,缓视众人道:
“铭远侯回京之日在城门遇刺,这件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后来陛下命我私下调查此案。
我查到温大人的随从数量对不上。由此查到了温大人新娶的外室那里。也就是这位云姑娘。然后发现了思雪阁。入思雪阁查探时,听说了颜四娘,萧将军的南田爱妾胡燕两年前离世,而两年前,皇城中多了位颜四娘。
萧将军,恨铭远侯的原因,想必是恨铭远侯六年前请命出征,夺了他的机会。不过我想不通萧将军为何这么恨温大人?就连挑替罪羊,也独爱温大人这一只。”
“你说的对,但也不对。我恨的不止是他们,”萧兆瞪着皇位上的唐绍,咬牙切齿,神情凶恶。有些尘封的往事被想起。
“我还恨你!还有你们!黎相蒙冤,忠臣枉死!只剩下你们这一朝狼狈为奸胆小如鼠的狗东西!这大周还有何存在的意义,不如索性让我来颠覆了它!”
“黎相是蒙冤的忠臣,可你勾结南田,是忠是奸?不过为了一己私欲,休要狡辩。”
宋翼遥皱眉,神情难得的带了怒气。
萧兆冷笑着回答: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当年黎相招安救了我,黎相劝我从善,劝我为着天下百姓出份力。他一片忠心,为了你,为了天下!可到头来落的个什么下场!”
“他亲手提拔的人们为了投诚句句诋毁他的人品踩着他的骨血登上高位,他细心呵护视为亲子的人为害了他的人卖命!他奉献了所有忠诚的人却也最不信任他!”
温甫堂低下头,萧兆的怒斥让他想起了温润如玉的黎相。是黎相看中了他的才华,让他入仕。可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他痛哭失声。为那个忠心枉死的男子,为深埋内心的愧疚,为迷失在权力中面目全非的自己。
唐景若依旧冷着那张脸,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看着同平时并没有区别。但宋翼遥就是看懂了他的难过。她拍了拍唐景若的肩膀。没有说话。
唐景若的身子僵了一下,从无止境的自责和难过中走了出来。对上了宋翼遥那双亮晶晶的眼眸。
“他说的不对,不是你的错。”
唐绍沉默着,没有生气,只是就那样沉默着。看着底下形形色色的朝臣。头一次觉得,累了。
萧兆看着众人,都结束了,这场梦既然被人打破,那么该结束了。嘴角泛起苦笑,他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剑。捅进了自己的小腹。
“我也负了他的期望。”
事情超出了宋翼遥的预料,这个理由也格外的可笑。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就把黎相拉出来当借口。
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却要硬生生的贯上一个好听的名义来掩饰。
她红着眼眶拎起了萧兆的衣领,怒道:“你错了,错的离谱!黎相希望看到的,是天下太平,是百姓安居乐业,是我大周强盛!而不是你为了所谓的报仇,把朝廷弄的乌烟瘴气。
你不是为了黎相,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不愧疚。你把所有都推到黎相身上,他不过是你找到的理由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对不起他的人是你,是你在往黎相的尸骨上泼脏水!”
“是我…错了,所以我…要去赎…罪了…”
萧兆口中不停的溢出鲜血,随着最后一字的落下,断了气息。
一时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