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把阿姨端来的牛肉一片片夹到暖暖的碗里，淡淡地说：“吃吧，你喜欢的。”

　　暖暖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无比饥馁的胃似乎被什么填满。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条，却再生不出一点食欲。随便吃了两口，暖暖便放下筷子，对沐阳说，“季总，我吃饱了，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沐阳看着她面前几乎没吃几口的牛肉面，皱了皱眉，“你确定你吃饱了？”

　　“嗯，饱了。”暖暖躲闪着他的目光，这样的回答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更别说沐阳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好，去吧。随时打开手机，晚上有应酬，我在酒店等你。”沐阳悠闲地吃着面，头也不抬地淡淡回应道。

　　看着他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暖暖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N市比B市更靠近北方，虽然是初春，但在没有太阳的天气仍然会让人感到寒冷。暖暖信步往前走，因为错开了饭点，这条街行人并不多，而且今天也并非周末，整条街道变得更加冷清。街道两旁种着明清古槐和法国泡桐，每到夏天都会散发出馥郁的清香。

　　暖暖还记得当初每天晚上和沐阳吃完饭后，都会和其他情侣一样，牵着手在树下悠然地走着。霓虹灯迷离的光彩，浅浅地打在他们身上，将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更有甚者，便在树下肆无忌惮地相互拥吻。暖暖每次看到都会羞红了脸，然后偷偷地瞄一下身边的沐阳，心里微微有些期待。

　　沐阳怎么能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不客气地教育她，“专心走路，别胡思乱想。”

　　暖暖只摸着被他刮疼的鼻尖，撅起小嘴表示不满。

　　暖暖始终紧紧挽着沐阳的手臂，长长的街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完。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湖——蓝色海洋。湖边人很少，湖里的画舫也不见踪影，两岸的杨柳都光秃秃地只剩下树干。走近发觉已经吐出了一丝嫩芽，带着一缕春的气息。

　　暖暖趴在护栏上，看着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碧波，却莫名怅惘。曾经他们也曾泛舟湖上，碧波荡漾，煮茶共赏落日。而今，碧波不再，画舫无影，曾经的一切，都不过一场梦幻泡影。

　　微风乍起，吹皱了一湖春水。暖暖心有所动，那些美好的画面似乎又浮现在眼前。暖暖拿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了下来，才发现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从来到去，原来都不过只是一场空白。

　　晚上七点，暖暖往酒店赶，在公交车站接到沐阳电话，“在哪儿？”

　　“在车站。”暖暖回答他。

　　“在哪里，我开车过来接你。”沐阳询问道。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来。”暖暖平稳的声线闪过一丝慌乱。和让沐阳来接相比，她宁愿花几十块自己打车过去。

　　“好，快一点”，沐阳略略叹息地回应道。即使知道她在回避自己，却也无可奈何。

　　正值上下班高峰期，整个N市堵的水泄不通，即使暖暖打了车，依旧在路上踽踽而行，车速慢的如同乌龟在爬。当暖暖气喘吁吁地跑进酒店，来到预定的包厢时，已经快八点。

　　暖暖在包厢门前擦干额头的汗水，掏出蜜粉补了补妆，心虚地敲门。

　　原本喧闹的房间因为暖暖进来出现了片刻的宁静，沐阳正在给客人敬酒。看到她进来，招了招手示意她来身边坐下，然后笑着对另外两个男人介绍，“这是我的助理，小苏。”

　　然后沐阳转过头向暖暖介绍道：“这位是宏盛集团的董事长李总，这可是咱们行业的老前辈了。另一位是张总，你们上次见过。”

　　暖暖笑着同他们打招呼，“李总好、张总好。”

　　李总笑眯眯地看着暖暖，笑呵呵地开口：“小苏姗姗来迟，自罚三杯如何？”

　　暖暖拿起酒杯正要倒酒，却发觉杯子被沐阳抢走，“她的胃不太好，我帮她喝了。”说完，为自己倒了满满三杯，一饮而尽。

　　张总对李总附耳说了些什么，李总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暖暖，转过头对沐阳缓缓开口道：“既然小苏胃不太好，就不要喝了。来，贤侄，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如何？”

　　“好，不醉不归。”沐阳为自己浮了一大白，朗声回应道。

　　暖暖目光复杂地看着沐阳酒来必干，开怀畅饮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机械地吃着菜，把自己的肚子填的满满的，让自己不像一根竹竿一样静静地杵在那儿。

　　整个饭局吃饭九点半才结束，宾主尽欢。沐阳亲自送李总、张总出门，在门口站定。

　　“李叔是老前辈了，寰宇还要靠您多多帮衬。”沐阳笑着对李总说。

　　李总摆摆手，“贤侄过誉了，以我和你父亲的交情，一切都好说。”

　　“好，那就谢谢叔叔了。”沐阳再度感谢道。

　　“好，贤侄留步吧，叔叔先先行一步了。。”说完，李总和张总上了一辆商务车。

　　沐阳和暖暖并肩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开。

　　沐阳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沉沉地靠在暖暖身上，疲惫地开口道：“扶我上去。”

　　暖暖感受他灼热的鼻息迫近，脸色绯红，心里暗暗想道：“这王八蛋，不会是故意的吧。”

　　见身边的人没有反应，沐阳加重了语气，寒声道：“苏助理，扶我上去休息。”

　　这下，暖暖确定他就是在装，但也没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是总裁，而她只是一个小助理呢。心底无奈地叹息一声后，暖暖扶着沐阳回房间休息。

　　路上虽然沐阳不停喘息，但微挑的眉尖暴露了他的小得意，只是没有让暖暖看见。这世间，也只有苏暖心，才能让季沐阳如此煞费苦心地慢慢靠近，也只有她，因为一点小甜蜜就让季沐阳喜上眉梢。

　　将沐阳扶到床上后，暖暖打算去厨房给他煮一碗醒酒汤。正要起身时，手臂却被沐阳紧紧抓住，暖暖身体瞬间失重，重重倒在床上。沐阳翻过身扣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身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暖暖努力扭动着身体，发觉挣脱不了他的控制，愤怒地看着他：“季沐阳，你喝醉了，快放开我？”

　　沐阳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疯狂的神采，寒声道：“苏暖心，我没醉。我只是疯了，被你逼疯了。”说完重重地压下去，疯狂地吮吻着。他的吻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侵略的气息，甚至吝啬于给她呼吸的余地。暖暖亦被他的气息迷醉得意乱情迷，迎合着他在未知的天地辗转徘徊。

　　当暖暖意识到自己陷入这种迷醉的气息时，猛地一下推开沐阳，从他的房间跑了出去。

　　被骤然打断的沐阳，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当初她一声不响离开时一样，那种巨大的孤寂感再一次包围着他。他紧紧握着拳头，坚实的手臂青筋暴起，“嘭”得一声锤在桌子上。指间传来一阵阵的剧痛，但这比起他心里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及不上万分之一。

　　暖暖跑到客厅里，趴在沙发上不停地喘息上。她的嘴唇、脖颈都因刚刚的疯狂留下了印记。暖暖抚着微微有些疼痛的脖颈，心里一阵后怕。“差一点，她再一次迷失，被他的深情融化。”暖暖看着自己米黄色针织衫和运动裤，瞬间泪目，“她好想回到五年前，回到那个无忧无虑，一心一意地和沐阳相爱。带他去见爸爸妈妈，然后结婚，然后生好多小孩儿，然后……”只是年少地梦总是如琉璃般五光十色，却敌不过命运给予的重重一击。如今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求爱情呢，她身上背负了太多恨意，重得快要将她压垮。只是对于沐阳，她那些微薄的恨意，在他的面前早已溃不成军。

　　暖暖整理好衣衫，去厨房熬了一碗醒酒汤。当她端到沐阳的房间时，沐阳眼睛紧闭着，呼吸平稳而均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暖暖走近发觉他的双睫在微微颤抖，便知道他在装睡。暖暖叹息一声，把醒酒汤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缓缓说道：“这是醒酒汤，趁热喝吧。”说完便带上门走了出去。

　　出来后，暖暖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有些茫然。她不想回房间，亦没有一丝倦意。

　　打开客厅的灯，暖暖向书架走去，想找那本《平凡的世界》。走到近处时，目光却被一个蓝色的相册和老旧的罐子所吸引。

　　暖暖对这两件东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把它们从书架上小心翼翼地拿下来。

　　暖暖坐在沙发上，怀里捧着相册，手里拿着那个罐子。两样东西都微微有些泛黄，但都是因为蒙上了时间的阴翳、涂上了岁月的茶黄。表面都很干净，显然是主人细心照料的结果。

　　打开罐子，传来一股茶叶的气味，但里面没有茶叶。暖暖摩挲着手里的茶罐，熟悉的触觉令她心神一震。那些零散的记忆缓缓从脑海深处浮现，熠熠生辉。

　　“沐阳，这个罐子好漂亮啊。”一个女孩儿站在买卖廉价小玩意的小摊儿钱大声叫喊着。

　　摊主是一个温和的大叔，笑着说，“小姑娘，喜欢就带走啊。”

　　“好啊”，暖暖答应一声，走到沐阳跟前，理所应当地伸出小手，“快点，给钱。”

　　沐阳撇撇嘴，“原来还是要我买单。”

　　“那当然”，暖暖扬着手臂上装着焙干的茶叶的竹篮，毫不客气地说，“我出力，你出钱。”

　　沐阳看着她满是伤痕的小手，心疼不已。

　　“好，我付钱。”说着从钱包里拿出钱。

　　暖暖接过钱，蹦蹦跳跳地跑到小摊儿前，把钱递给大叔，然后拿起罐子离开了。回去后，暖暖把茶叶都装在这个罐子里，每天都会拿出来一些泡一壶茶给沐阳喝。等到她走的那天，罐子里的茶还剩下大半。

　　暖暖晃过神，看着手中空空荡荡的茶罐，又想起她那天去沐阳办公室喝到的“苦茶”，她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那天沐阳给她喝的正是她为他采的，而他，整整留存了五年。他等了五年，等她回来和自己一起喝，一起回忆那些过往的美好。而她，却把一切都忘记了。”原来，一切事实，都是这么讽刺。暖暖的嘴角尝到一抹苦涩，一直苦到了心里。

　　放下茶罐，暖暖缓缓翻来相册。第一张是她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白色衬衫、湖蓝色裙子，嘴角挂着明媚的笑意，全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暖暖指尖轻轻触摸着五年前的自己，嘴角微微翘起，“当初自己真是个调皮的小女孩儿呢。”暖暖翻过第一页，继续去看后面的照片。翻到一半时发觉照片背后有字：

　　“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就是遇见你。”

　　潦草恣意的行草跃然纸上，是沐阳的笔迹。

　　暖暖微微一愣，嘴角的苦涩再次涌上来，“五年前的她是他一生最美的遇见，而如今的她，却是伤害他至深的人。五年很短，短到还没有什么感觉，时光就已弹指逝去；五年又很长，长到很多事情都悄然间变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翻到第二张，是沐阳的照片。那时的他看起来温和儒雅，但眼底却始终藏匿着一丝忧伤。暖暖不知因为什么，导致沐阳不喜欢拍照。而喜欢拍照的她当时“蛮横”地让他摆好姿势让自己拍照时，他点头答应了。虽然完成度并不好，但这样的迁就也让她开心了好多天。

　　沐阳冷冰冰的俊颜挤出一丝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虽然有颜值撑着，但在暖暖眼里还是颇为滑稽。当暖暖指着照片大笑，说他是“冰块儿脸”时，沐阳气得脸都绿了，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拍照。

　　暖暖为此哄了好久才让沐阳消气，但她再也没有见沐阳拍过照片。她并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的这五年，他再也没有拍过照。因为没有她，他再也找不到拍照的理由。

　　相册很厚，但照片只有前面两张，后面的都是明信片，没有寄出去，但都写了很多话。

　　2005年8月15日

　　“暖暖，你在哪里？我发了疯一样找你，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我知道你只是和我开了一个小玩笑，你应该正藏在某个角落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偷笑吧？我真的很担心你，你快回来吧！”

　　2005年8月30日

　　“暖暖，我今天又去学你喜欢吃的牛肉做法了。我已经学会了，大叔尝过之后说很好吃，你也一定喜欢的吧？你快回来吧，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2005年9月17日

　　“暖暖，你去哪儿了？你快回来吧，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强地活下去。这世上，我只剩下一个你了。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很孤单。”

　　2005年10月18日

　　“暖暖，对不起。我学会抽烟喝酒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麻醉自己。每当我醉了，我才能略微停止一会儿对你的思念，我的心才会少痛一会儿。你快回来啊。”

　　2005年11月5日

　　“暖暖，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芝士蛋糕，我为你点了十九根蜡烛，因为你已经十九岁了呢。我把最大一块儿留给你了，我只吃了一点点哦，你别生气。你快回来啊，回来吃蛋糕啊，暖暖。”

　　2005年1月1日

　　“今晚是元旦，市里的烟火很漂亮。你说过想让我陪你看满天烟火的，今天我看到我，还拍了视频。你在哪儿呢，你告诉我啊？我带你去看你喜欢的烟火，你告诉我啊？”

　　“……”

　　暖暖快速地翻着相册，翻到了最近的明信片。

　　2010年10月27日

　　“暖暖，你终于回来了。但是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冷漠，难道你喜欢别人了？不不不，你不可能会爱上别人，我知道你在怪我这五年没有找到你。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2011年2月3日

　　“暖暖，今天我陪你去看了你喜欢的烟火。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这样的感觉让我生不如死。你说你喜欢别人了，我不信。你一直爱着我，我知道的。”

　　2011年2月18日

　　“暖暖，今年的花灯节真热闹。我在广场看到你了，但我没有勇气过来找你。我看到一个男人在你身边，我不知道他和你的关系。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我真的尽力了，我那么爱你，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了。我不知道怎样做你才能回到我身边，我真的没信心了，我真的好累好累。”

　　2011年3月9日

　　“暖暖，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你是不是还爱我。我只能孤注一掷了，我想带你去N市，回到我们相遇的地方。我想带你去看日出日落，想带你去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想和你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分开……”

　　暖暖模糊着双眼合上相册，看到沐阳这五年来所受的痛苦，她的心里怎么能不痛。而他的深情，她要如何才能承受。

　　五年前，她已经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一片灰暗，再也寻不到一丝的光亮。但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她的生命里熠熠生辉。无怨无悔地等待、维护、守候着她，至死不渝。

　　脑海中浮现出沐阳温和儒雅地身影，暖暖模糊着泪眼，口中喃喃道，“我这一生最美好的事，就是遇见你，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