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色总会为人保留一份独有的记忆，也会打开一些封存已久的秘密，一旦开启，不是苍白的面对便是永恒的沉沦。

锦素听到父亲讲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仅仅是一个稚嫩的故事，那滴眼泪，那个小孩，后来花落谁家已然不言而喻，她的等待只是让父亲亲口讲出来罢了。

锦天疼爱的将女儿搀扶起来，让其坐到了母亲的床边，望着眼前这两个宠爱了一辈子的女人，灼泪滚滚，泣不成声，几乎是从牙齿的缝隙中挤出来的话语“我知道这个结果令你实在难以下咽，可你终究是你母亲十月怀胎割下来的心头肉啊。”

苏聿惋叹一声道“既然真是伯母所生，那滴眼泪和孩童又是怎么回事？”他虽也隐然猜测这便是锦素，可实在想不清其中的关窍。

锦天用衣袖擦拭着眼泪，感怀道“奇就奇在这里，当时你母亲看到了这一幅景象，虽然吓得魂不附体，但最终还是克服了惧怕，一个人走了过去，望着包裹在眼泪之中的婴孩无比的欢喜，就像是从自己身上割下去的一般。”

“其实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一个女人若不能为她深爱之人开枝散叶，那无疑是一种痛苦，望着别人承欢膝下，子孙满堂的境况，我虽不甚在意，但她却度日如年，甚至是动了让我纳妾的心思，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这样的女人怎能不让我一辈子满怀愧疚啊。”

锦天早已不知是第几次的痛哭了，那些落下的眼泪纯洁高贵，一尘不染，那是对爱的一种最好的陈述，对情的一次刻骨表白，虽然在身前未尝将一番心思尽数说与妻子，当此刻面对着后进晚辈却更加的刮骨铭心。

锦素听在耳中，醉在心里，早已将自己的一丝不快抛在九霄云外，她自小觉得父亲不善表达，而且性子刚决，对自己和母亲虽然疼爱有加，但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感，如今，听到了那番惊天巨响，不禁振聋发聩难以自已，或许在父亲的心中母亲犹在自己之上，但她不会觉得失望，反而是甜蜜在心，望着痴痴地苏聿，心尖如是赶着风汛而来的浪潮一般，汹涌澎湃。

苏聿如痴如醉，过了许久才深深地拜了一拜，言辞凿凿道“伯父之心可比日月，晚辈受教了，虽不敢发下宏天之愿，但仅有一言，以您之心来待锦素。”

锦天眼眸中暗暗闪过一丝亮光，竟然破口而笑道“年岁毕竟是老了，说着说着又扯远了，锦素的母亲对婴孩的喜爱之心自是不言而喻，而我为了成全妻子也大胆了许多，当下便想法设法的想破开眼泪，救出婴孩，可是想了诸多办法依旧是一无所获。”

锦素收起泪水，看着眼前的父亲充斥着柔和之意，轻轻问道“那后来又怎么样了？”既然无法破开那一滴泪水，那个婴孩又是怎么脱困的。

锦天满面回忆之色，似在追溯般说道“对于我的无能为力，你母亲自然十分理解，可又心痛不已，我们二人一心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如今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也变得束手无策起来，当下只能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告别而去。”

说到这里，锦天的双眼赫然射出一道惊悸之色，连嘴唇都微微有些颤抖的说道“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一直漂浮在空中纹丝不动的泪珠突然跳跃了起来，像是突兀间活了过来，霎时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你母亲的肚子之中。”

一向镇定的苏聿这一刻都有些愕然，世间竟有如此神异之事，看来就是这一幕的变故才成就了锦素。

锦天打量了一眼木然的女儿，继而说道“你母亲也被这突来的变化吓坏了，可是未过片刻，就发觉肚腹之中有东西来回得滚动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袭而来，转眼间便晕倒在地，我只能将她匆匆背起，一路狂奔回家。”

“回来之后立即请来了大夫，细细查看之下才断定，你母亲竟然怀孕了，当时听到这个讯息险些瘫软在地，虽然有了身孕是我们共同的心愿，可清楚过程的我实在难以接受，生怕那诡异的东西带来什么灾难。”

若是以前听到这一番话，锦素心中或许会不是滋味，但知晓父亲对母亲的情义后，反而变得一片释然，如果在孩子和妻子之间需要选择其一的话，那选择的定然是妻子，经历了与苏聿的生生死死，她很理解这种心情和想法，换做是她，也会这般的担忧，甚至是……

果然，锦天似乎看透了女儿的心里一般，艰涩的笑道“就是因为有了这种心里，所以才会与你母亲起了第一次的争执，那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那一次不甚和谐的争吵现在想来，早已化作了缠绵的眷恋。

“等到她苏醒之后，我将内心的忧虑尽数与之说了清楚，可她只是抚摸着肚子，直到我要将那个胎儿打掉之后，勃然大怒，至死不从，其实我知道的，她只是想为我留下一点骨血，哪怕枯萎了自己的身子。”说到最后，锦天一双厚重且布满老茧的手掌紧紧地抱着面孔，蹲坐在地，落寞非常。

锦素纷飞的泪水连成了一串串的珍珠，滑过柔嫩的脸颊，打湿垂垂的长衫，将整个身体崩的直直的，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掌在拍打着肩膀。

苏聿覆盖在面具之下的嘴角传来丝丝咸苦，不知何时眼睛像被涂了一层层的粘剂，几欲睁不开了，或许看不到这个世间更好，见惯了尔虞我诈巧取豪夺，每个人的眼睛都不再是那般的纯洁无暇，只有封闭了这个心灵的窗户，才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最为真挚的情感。

因为双手堵在了脸上，锦天声音变得异常的沉闷，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道“最后我放弃了，只是日日夜夜守在身旁，一丝也不敢大意，就这样，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终于到了那一天。”

锦素不知为何反而心中舒缓了许多，或许就在那一天已然注定了一生。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正是万物初生，春红柳绿的时节，但还不到百花争艳，竞相绽放的时刻，可是就是这个婴孩出生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锦素娇面婉笑，悦然问道“那个出生的婴儿便是锦素？”虽然已是不争的事实，但锦素很想从父亲口中亲耳听到。

锦天显露出少有的和煦，点头应道“正是，就在你即将诞生之时，园中突然百花斗艳，竟然一朵接着一朵的盛开，有的甚至只是一缕嫩芽，也在片刻之间吐出了丝丝娇蕊，可这些异象还未来得及展现它们的风采就凋残了。”

苏聿身为花监司，对世间的花红柳绿异常敏感，虽然不知锦素的诞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眨眼间盛开与零落却是大有玄虚，便插嘴问了一句“那些花朵到底是怎样凋残的？”

锦天呵呵道“锦素平安诞生之后，体形较弱，甚至比寻常婴儿小了一倍，就在其母亲悲彻忧心的时候，那幼小的身躯忽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接着院落之中的花枝纷纷摇落，一刹那变成了枯枝烂叶，徐徐的生机汇集成一条条绿色的河流，钻入她的体内，素儿的身体就在一瞬间成长了起来。”

苏聿骤然起身，不可思议的打量着锦素，实在想象不到这个与自己情定一生的女子有如此神力。

锦天缓缓靠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溺爱道“是不是觉得荒诞的很？可事实就是这般的令人吃惊，随着锦素的成长，这些能力也被我们深深地埋在心里，虽然这个部落是祖巫句芒的后代，而祖巫大人正是以还原的神通称雄当世，可那些神通除了与之亲厚的大巫之外，旁人根本无从学的，何况是我们这般低下的族人。”

锦素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整个部落只有我能使用神通，不论是抽取生机还是还原之术，玄机却在我的身世之上。”

锦天叹息道“这些事原本是不想与你们说的，直到有一天随着我们带进青冥更好，可你们之间那种至死不渝的情感早已难舍难分，我虽认同你们，可世道沧桑，许是容纳不了太多，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锦素微微一喜，说道“父亲当真认可了苏哥哥么？”

锦天呵呵一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说道“认同不认同不在我，而是你们之间的情感，就像我与你母亲一样，虽然她悄悄地离我而去，但灵魂上早已刻上了彼此。你们的日子还很长，天地广大自有逍遥之处，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锦素蓦然一惊，慌张道“不……如今母亲已经离开我了，余下只有您一个亲人，我和苏哥哥要一直陪在您的身旁，也要陪在母亲的身边。”

锦天却打量着苏聿笑道“傻孩子，从今天起你们两个才属于彼此的，而我只是你母亲的，用不着陪我们，只管快快活活的过这一生便好，莫要辜负上天赐予你们之间的情感，说实话，如果你母亲还在世的话，说不定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