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镇的大街上格外宁静,因为根本见不着一个人影。两旁的房屋整齐排列着,基本上都有三层。家家户户屋前都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都种着一颗树。那些树应该是好些年没人打理了,绿枝已经长出墙外,给这条街挡去阳光。
徐徐凉风吹过,几片叶子随风飘落。我不禁停下脚步,等它落在地上后,才重新起步。就在这时,一点金光刺进眼里。我定神一看,才发现那一点金光,原来是来自大门边上挂着的一个小门铃。
“如果有种声音能穿过世间一切喧闹,轻敲在你的心灵上,你会应答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人心是最敏感的,纵使外界喧闹无比,只要你用心去听,你会听得最清楚,也感受得最清楚。而心灵的共鸣,又是最难以抗拒的。
——无论你是多么坚强的人,只要那根弦被触动了,你的心就变得“不堪一击”了;无论你是多么乐观的人,只要那根弦断了,你的心也就真的不堪一击了。
所以,人心总是敏感又脆弱的。
说实话,与智能机械打交道的这些天,它最多是让我有些惊诧,惊诧于他们对生活的各种大胆想法。但让我喜欢它,让它成为我的一切,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的。
然而,镇上却又一样东西让我爱得不行,那就是他们人手一个的饰品——抚心铃。
抚心铃是由附近一种特有的金属矿物“抚心石”锻造而成的。抚心石开采后,工匠便会根据个人的需要,打造出独一无二的形状。正是因为每一个抚心铃的独特性,所以也成为了他们辨别身份的一种工具。
老许的抚心铃是一根食指大小的圆柱体,顶部有一个小箭头,底部刻着一个许字。姜蔓的抚心铃也是一样大小的圆柱体,只不过顶端是一个凹进去的箭靶,底部刻着一个姜字,和老许的是一对的。
它明明是金属矿石,又怎么会叫它“铃”呢?
那是因为敲击抚心石时,它所发出的声音极像清脆的风铃声,故而大家都把它当铃铛之类的看。
那它又怎么“抚心”呢?
那是因为它发出的铃声,只有敲铃之人和它的主人能听到。而且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外界有多喧闹,只要有人敲铃,铃声都会传送到你的耳边,如春风沐雨般抚过你的心。但如果你既不是主人,也不是敲铃的人,即便你把耳朵贴在它边上,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也不会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不过,虽然抚心铃有隔万物而如在耳的作用,但是镇民们多数没有走出过镇外。因此,他们往往把将抚心铃挂在大门边上,权当门铃使用。
有人来拜访,只需要轻轻敲一下抚心铃,屋内的主人不管是睡觉还是听音乐,都能马上知道门外有人,自然会出来开门了。所以,他们也把抚心铃叫做“小门铃”。
老许说,祖祖辈辈产下来一个预言:“铃声响起,善恶终止”。意思是指会有一个人能使出抚心铃的神秘力量,在那铃声响起的一刻间,世上再无善恶之分,一切遁入虚空。可时至今日,也没人见证过抚心铃有任何神秘力量,也就不再当真了。
“叮铃……叮铃……”一阵铃声抚过我的心,全身的神经顿时变得酥软无比。
按照计划,我小心地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反手轻轻点在门边上的抚心铃,然后只要耐心地等主人的出现。
我全力保持着雪姨的仪态,浑身上下都酸得发抖。就在我快坚持不住时,门终于开了,只见一位头发乱成鸟巢的小伙子懒洋洋地站在门内。我心里一怔,还以为自己找错人了,这完全没有一个“机械师”该有的样子。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瞬间皱起眉头,用力拍了拍脑袋,再瞪大双眼上下打量了两眼。待确认了我是谁后,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才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用衣袖擦了擦脸,拉直了上衣,摆正好裤子。
眼前的这个人,名字叫做顾城子,是莫清言和老许口中的“机械师”。听他们说,他非常聪明,而且是镇上唯一有能力破解懒惰镇防御系统的人。在懒惰重建镇子之初,他就破解过几次,关停了所有武械,让其他人得以离开镇子。但随着防御系统的不断升级,他就再也没有破解过了。
更不幸的是,他被懒惰抓去进行了改造。回来的时候面目依旧,但关于机械的事却一窍不通了。
顾城子呆呆地看着我,小心紧张地说道。
“雪姨,您……您怎么突然来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我并不是真的雪姨,而他这么毕恭毕敬,不禁让我感叹,雪姨的架势还挺大的。
“没事,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换点吃的。来~这个给你。这是给你做的新衣服。”
“哇,雪姨,您做的衣服真是精致极了,您请进来坐。这边……对……请坐,雪姨,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做去。”
“好的,你去吧。”
懒惰镇智能机械十分发达,但是在经济上却准循以物换物的法则,十分的原始。
我把雪姨做的一套男装衣服递给了他,他立马一个箭步跑到工作间里忙活。过了几分钟,只见他捧着几个热腾腾的烙饼出来。
“雪姨,这是给您的七个烙饼,有两个是我送您的。不得不说,雪姨,您做的衣服真是看着精致,穿着一定舒服。我都……好久没有换过新衣服了。”
“谢谢。不过今天我来,不只是要跟你换这几个烙饼的。我……我就直说了吧。你现在方便吗?疗生机?”
“噢噢,雪姨,您来的真巧,我刚出来,您也看到了。呵……呵呵。”
“那你现在方便吗?跟我走一趟可以吗?”
“方便!当然方便!”
“很棒,小伙子,那你现在就跟我走。”
“现在?!现在就走啊?”
“嗯,没错,就是现在。”
“嗯……好吧,雪姨您在这坐一会儿,我回房间换一套衣服。”
“好的,你快点。”
他这一走,我瞬间放松地瘫坐下来。雪姨那种优雅和温柔真的不适合我,就端坐了几分钟,腰背已经酸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虽然嘴上催他,但心底只希望他能慢一点出来。
或许是他听到了我的心声吧,在房里捣腾了近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只见他的头发都收拾干净了,衣服也换上了雪姨新做的,还刮了胡子洗了脸。一眼看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总算有点机械师的样子。
“好了,我搞定了。雪姨,请问我们现在要去哪?是去懒惰那里吗?”
“懒惰?当然不是,去我家。”
“啊?去您家?!”
“是的,我又做了几件衣服。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件,所以只好麻烦你过来选一套。”
“啊?那怎么好麻烦雪姨您亲自跑过来呢。您派人捎个信,我立马就能过去。”
“没事,我这身子骨还行,多走动走多无妨。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可以的,雪姨,我们可以出发了。”
“欸,小伙子,记得拿上你的抚心铃。”
“好吧……雪姨。”
一路上,为了保持雪姨的步态,我得憋着一股劲,所以走得又慢又累。顾城子跟在我身后,一脸的疑惑和迷茫,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走着走着,远处突然出现一队巡逻的侍卫。我吓得差点乱了步伐,见他们走得越来越近,我的心跳更加急促。
近了……更近了。
我假装不理他们,只走好自己的路。可没想到,他们忽然停下脚步,整齐地站成两列,面向了我。那侍卫领队还走到我身前,抬起手截住了我,十分严肃问道。
“雪姨,您怎么出来了?”
“我……我……”我被他的语气震慑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人是懒惰的侍卫领队,你就说你去顾城子家换烙饼。”老许通过通讯器对我说。
“我去顾城子那里……呼……换些烙饼回来。最近有点嘴馋,哈哈。”
“雪姨,您要烙饼,直接吩咐我们就可以了,不用亲自跑一趟。”
嗯?我内心不免疑惑,直接吩咐他们?
雪姨那么文雅高贵的人,而且还和莫清言、老许他们是一派,怎么和这些侍卫也有关系?顾城子也说可以捎个信给他?这样看来,雪姨的身份不一般啊。
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那领队又将矛头直向了顾城子。
“顾城子?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出来了?”
“我是……”顾城子看了眼那领队,又转眼看了看我,神情十分委屈。
“呵呵,没事,是我叫他跟我去我屋的,我做了几件新衣服,不知道小顾喜欢哪一件。你看,我这不是多出两个饼吗?是作为预付的。”
侍卫领队杵在那里也不说一句话,片刻后,他才转过身来,叫他的手下继续前进,然后跟我说道。
“雪姨,最近有一些不法分子活动,镇上不安全,我护送您回去吧。”
“欸……不用,不用劳烦你,我自己就行。”
“不,还是我护送您比较安全。”
“你就让他送你回来吧,我们现在藏好。”老许通过通讯器悄悄地说。
“那有劳了。”
“不用。保护您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
在侍卫领队的保护下,我是越走越觉得腿软。老许在耳机里不断地安慰我、鼓励我说,没事的。可我还是忍不住的心慌,手心后背几乎全是冷汗。明明不远的路程,却像万里路那般艰难。
好不容易走到屋门前,我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那领队却坚持要送我进去。我不得不使出了浑身解数,说得我口干舌燥的,他才肯离开。
他刚一转身,我立马拉着顾城子滋溜一下进门。门一关上,我犹如解放似的,靠着门坐在地上。身旁的顾城子看到我这副样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雪姨?您这是?”
“哎呀,真的憋死我了。”
“啊?你不是雪姨!你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了,他们有话要跟你讲。你跟我进屋。”
“他们?”
这时莫清言、老许和雪姨从屋内走了出来,肩上多了些尘土。老许叉起腰,咧着嘴咯咯笑着,对顾城子说道。
“城子啊城子,好久不见啊,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又是你,我说多少遍了,我不记得你,我什么都不会。你别来烦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甩开了老许的手,并且生气地说道。
雪姨一脸担忧地从老许和莫清言中间钻出来,走到顾城子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
“城子,他们说的话你不信。雪姨说的话,你可信?”
“雪姨?啊?您才是真的雪姨?!你……真是假的!”
“城子,看着我。雪姨说的话,你可信?”
“雪姨,您说的话,我都信。”
“那好,城子。之前我念你神志不清,未能告诉你真相。但今天我必须跟你说!城子啊,你是我们镇上最好的机械师之一。”
“最好的机械师?之一?”
“奋儿和惰儿之下,再没有人比你出色了。所以,他们跟你说的都是真话,只是你记不起来罢了。你只管跟他们走就是了!”
“奋儿……又是谁?他很厉害吗?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走?”
“唉,雪姨有错,我一直都在愧疚,是我的错,我没能尽到责任,让你们一个个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不过城子,你就跟他们走吧,因为只有他们,才能给你想要的,才能让帮你。”
“我……什么也不想成为啊。我只想好好地待在镇子上,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好了。”
“顾城子!雪姨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雪姨!您千万不可动怒,您说的话我都听!但是懒惰是怎样的人,我们都知道,我这么一走他肯定要难为你的。就今天!那个领队亲自送我们回来的,如果我走了,他肯定会……”
“哈哈,他肯定会什么?在你们眼中他是坏,他是狠。但在我的眼里他永远只是一个孩子。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快跟他们走吧!”
“雪姨!我真的不能走!”
这时,大门外突然嘈杂起来。莫清言警觉地拉我到一旁,并对老许点了点头。
“是他们来了。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莫清言很冷静地说道。
雪姨也不再劝顾城子,而是直接把他推向了我们,并不断地呵斥他赶紧走,不然谁都活不成。听到雪姨这么说,他才放弃抵抗跟我们进了地道。
地道里,莫清言走在最前头,接着是顾城子,再者是我,老许殿后。里头异常的安静,所以还能听到外面的声响。
——在一阵噪音过后,似乎有一个人进来了。雪姨将桌子堵在小门前,随后踏着小碎步出去迎接那人。
“惰儿,怎么来之前也不说一声,好让我给你备些饭菜。”
“不劳您费心了,母亲,听说您今天出门了?”
“是的,惰儿,我才回来。”
“搜!”
我心里一惊,进来的人居然是懒惰。而更可怕的是,雪姨竟是懒惰的母亲。
“那位伟大的妇人?!”我小声说道。
“嘘……有雪姨在,我们还有片刻的安全,快走。跟上!”老许催促道。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