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械谷下一片寂静,静得只听见废料在腐蚀时,发出的气泡破裂声。一束强光忽然扫过,我们立刻往后撤,躲在了最黑暗、最难被发现的地方。
“老许!看你干的好事!”芙蕖压低声线,气愤地说道。
“队长……我知道错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老许委屈地问道。
“能怎么办!现在走不了了!”
“我知道怎么走。”顾城子突然说道,“三三六,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很大的管道?用来排废料的!”
“是的。那个管道是通向。”三三六回答道。
“不用说了,你现在带我们过去。”
“没问题。请跟我来。”
“城子,你要它带我们去哪?”老许担心地问道。
“唯一能活命的地方。”
一边躲着扫过的强光,一边跟着三三六东绕西绕的,我们终于在一个硕大的管道口前停了下来。
顾城子指了指那管道口,对我们解释说:“这个管道是唯一的出路,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紧进去。”
他们一个个歪着头,各怀心事地看着管道口。而我越看它,越觉得它像一个山洞。这么一想,我心里头猛然一惊,难道这是阿力所说的那个洞口吗?
“城子,这个管道通向的是哪?”老许问道。
“许大哥,说出来,怕你会吓死。”顾城子难为情地说道。
“我不怕,我吓大的。”老许双手叉腰,一副很自信的样子。
“懒惰镇。”
“懒懒懒……队队队……队长!”老许吓得眼珠子都要弹出来,十分慌张地对芙蕖说,“回镇上?!不妥吧!”
“弄到这地步,要怪谁?现在上也上不去,待在这里,就是等死!”芙蕖瞟了一眼老许,无奈地说道,“事已至此,计划有变,回镇上!”
这个锅老许是背定了,如果他安分守己待在上面的话,我们便有充足的应变时间。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让我有些惴惴不安:懒惰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呢?难道我们这一行还不够隐蔽?还是他发明了更厉害的侦测装置?
虽然还有数不清的疑虑,但这条管道已然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可回到镇上就安全吗?当然不是,因为我们一旦回到镇上,也就意味着和外界失联了。要是在这时,懒惰再来个瓮中捉鳖,我们可谓插翅难逃了。
其实,事态已经不容我们犹豫了,不远处传来了追兵的脚步声。我们只能匆匆忙忙地进入管口里,让三三六在外头帮我们关闭管道的闸门。
管道里要比外面更加黑暗,于是莫清言把小太阳重新放了出来。不过由于用了一段时间,那些小光球已经没有那么亮了。
同时,管道里的环境要比外面恶劣太多了。废械谷起码还有小道可走,而管道里遍地都是未清理的机械废料,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我这才明白,三三六的工作是多么的重要。
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得继续往前走,而且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因为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都是懒惰镇排放机械废料的时间。
但随着越走越深,我开始感到全身的皮肤有种严重的刺痛感,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并且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味。我悄悄地看了一眼手环,才发现它在闪烁着红灯。
“完了。”我心想。
或许是因为那红灯太刺眼了,我只是微微拨开口袋瞧了一眼,还是被莫清言和芙蕖注意到了。他们一见红灯闪烁,脸色霎时间变得灰暗无比。
“没……”我想说,没事的。可话还没说出口,就突然一昏,倒在了地上。
他们检查才发现,我胸口上的装置竟然有一道几厘米长的刮痕,纳米物质已经流失一大半了。
“糟了,什么时候弄到的?”芙蕖焦急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
“防护层已经不起作用了,我先把我的给你吧。”芙蕖二话不说就要拆下自己的装置给我,我费了很大劲才摁住了她。
“芙蕖妹妹,不用,你自己用就好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
“芙蕖,停下。琼,你用我的吧。”顾城子突然出现,挡在芙蕖与我之间。
“这有什么好抢的,你滚开。”芙蕖用力将他挤开。
“不,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相比之下,我就是一个烂人,死不足惜。”芙蕖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已经将装置取了下来,手环瞬间闪烁起红灯。
“你!”
可当他的手伸到我的胸前,却忽然不知所措地停住了。我只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热浪侵袭过,顿时又热又麻。我见他不好意思,刚想拒绝,他忽然又一手掰下我的装置,将他的放在了我身上。
防护层重新加载后,那股刺鼻的酸味瞬间消失了。我的呼吸顺畅了许多,手环上闪烁的红灯也停住了。
芙蕖见此,格外气愤地甩头走开,走到了队伍的前头。而老许和莫清言则是扶起顾城子,拿了一块胶布贴在泄露的地方。但这样做并没能让他好受一点,他的神情十分痛苦,这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再走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总算看到了光亮。正当我们以为那是管道的尽头时,却失望地发现那不过是一处分岔口。五个不同方向的管道口,就立在我们面前。
“城子,我们应该怎么走啊?”老许问道。
“我……不知道啊!我不记得有分岔口啊!”顾城子忍着痛说道。
“呵呵,真的一点也不靠谱。”芙蕖冷冷地说道。
“队长,别这样说。”
“反正总有一条可以到镇上,要不我们都试一遍?”老许摊开了手,无奈地说道。
“都试一遍?我们哪有这么多时间!你没看到那些人追得有多紧吗!”芙蕖很气愤地说道。
“我……”顾城子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见他们又要开始吵架,立马上前劝道:“好啦好啦,你们都别吵啦。你们都在吵,还怎么想到办法。顾城子,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在梦里面,真的没碰到过这个分岔口吗?如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
“琼,谢谢你。其实我对那个梦还是很模糊,到底应该怎么走,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这样啊……”
他们都沉默了,或许是在默默地想办法,又或许是在猜测自己的下场。但无论如何,希望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这时,莫清言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枚风信子模样的吊坠,苦苦地笑了。
他这是放弃了吗?就这么坦然地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咬紧牙关,暗暗告诫自己,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
“琼,快想想办法吧!”我对自己说,“这五个管道口,一定有一个能安全回到镇上的。快想想,回到……”
我突然眼前一亮,顾城子说对那个梦还很模糊,那另一个人呢?他当时有看清楚吗?
“顾城子,你……”我激动地说道,“你可以马上睡觉吗?”
“睡觉?在这里?”他的眼睛已经处于半合状态,但我仍能感觉到里面的疑惑。
“嗯嗯,就在这里睡觉。”
“在这里怎么睡?你在……搞笑吗?”
“小琼,你这是在搞哪出啊?”老许一脸的嘲笑。
“小姑娘,你是想!”莫清言突然瞪大了眼,和我想到一块儿了。
“是的,如果他睡着的话……”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老许不解地抓了一下头。
“哈哈,这好办。”
顾城子还没反应过了,只见莫清言坏笑着抬手一挥,打在他的脖子上,他立刻应力昏了过去。
“小姑娘,这真的可以吗?”他问道。
“我哪知道啊!”
“啥呀!不知道就把人弄晕啊?”老许惊讶地叫道。
“老许,你还不懂?小姑娘这是要找帮手。”
“帮手?哪有帮手……噢!你是说城子身体内的那个人吧。”
“是啊,你可真聪明……”我立马抓住机会,好好地嘲讽了一下老许。
突然,我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看来懒惰他们已经冲破管道口的闸门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阿力!阿力!我们需要你,你快出来一下!”我着急地抓住顾城子的双肩,使劲地摇他。
“呵~”
忽然,他睁开了眼,痛苦地呼了一口气,挣脱出老许的怀抱,缓缓站起了身。他扫视了一圈后,神情顿时变得慌张无比。
“小姑娘!真的是你啊!我们这是在哪啊?”
“阿力!你可算出来了!你快来看看,这里你认识吗?”
“这是哪啊?”
“当时在顾城子的意识里,他不是带你来过这里吗?他当时走得是哪一条路,你还记得吗?”
“你们……是在那个山洞里啊!你们咋来这里了啊!这里好危险的啊!”阿力激动地喊道。
“你先别管这些,你快回忆一下,他当时带你走了哪一条路?”
“我瞧瞧啊。五条道,他当时走得是哪一条道呢?”
“嗯嗯,他走的是哪一条?”
“这个啊……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啊……”
“阿力,不用着急,你再想想,仔细想。”其实我比他更着急,但我又不能催他,怕打断他的思路。
“他啊……当时抓着我,好像拐了个弯啊……那弯儿也不算大,是拐哪边呢?左边!右边?左边!”
“阿力,到底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应该是左边……我想起来了啊,就是那个!”阿力指着第二个管口,肯定地说道,“那时吓死我了啊,还差点把我撞在墙上呐!”
“你确定?”
“当然确定啊!”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我们也来不及思量他的准确性,只能赌上性命,立刻朝着第二个管口飞奔而去。这一次,我深切体会到“心里没底”是一种怎样的滋味:要是走错了,就真没有回头路了。
“小姑娘,你们怎么忽然间要回镇上去啊?”
“逼不得已……”
“你们这次回去是要干嘛啊?”
“也没想干什么,逼不得已……”
“这样啊,那你们要帮我们把肉身找回来吗?”
“这……等活下去再说吧……”
“这算什么话,都回到镇上了,那就把该办的事情办了啊?”
“阿力,先赶路吧……”
“好呗。”
阿力一开始还问东问西,可没走多远,他就像顾城子那样虚脱倒地了。老许见状只好背起他,莫清言在后面托着,尽全力往前赶路。
也许是他们的举动感动了上天,幸运的天平总算向我们倾倒。这条管道的尽头,不是懒惰的工厂,也不是懒惰的仓库,而是镇上居民用的废料回收站,是最最安全的。挡在我们面前的,也不是懒惰的机甲或武械,而只是一扇老化已久的铁栅栏。
莫清言拿出一支黑笔,在铁栅栏上画了个足以钻过一个人圈。“咔嚓”一声后,一块圆形栅栏随即分离出来。等我们都钻过去后,他再把它安回去,衔接处竟奇迹般地复原了。
待尘埃落定后,我才恍惚意识到,我这是真的回到懒惰镇上了。没有了难闻的气体,所有人都恢复了精神,但又好像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第一件让我意外的事,便是半夜的懒惰镇,竟比废械谷和管道里还要安静,好像时间流过的动静也似有却无。我们五个人蹲在一栋房屋的围墙外,谁都不敢说话,生怕打破此刻的宁静。
可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老许和芙蕖两人用手势激烈地交流着,好像还吵了一架的样子。但她拗不过老许,只好叹气作罢,听从了老许的意见。于是,他们交换位置,老许作为领头,领着我们走向懒惰镇深处。
东绕西绕的,我们总算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停了下来。老许指了指地上,芙蕖和莫清言便靠了过去。起先我还以为他们是要密谋些什么,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突然开始全力用手刨土。
我和阿力都吓傻了,但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蹲在路口给他们盯梢。其实我们也不必这样做,因为懒惰镇四处并没有侍卫巡逻,估计是都去了废械谷吧。
而阿力的注意力,也没在盯梢这件事情上。从管道出来以后,他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镇中心的一栋高楼上。
说来也奇怪,懒惰镇上的房子都统一是三层楼高,搭配一个三十平方米左右的院子。唯独镇中心的那一栋楼,起码有三十层高,显得格外地突出。
他是被那栋楼的高大所吸引?很显然不是。那他在看什么,在想些什么呢?我也没问出口。但直觉告诉我,我得好好看着他,不能让他溜走。
“你们可以了没?”我低声问道。
“嘘……”
天已经没那么黑了,他们才刨出来一个半米深的沙坑。我拉着阿力,走近一瞧,埋在沙坑里的,原来是一支金色的钢笔。
老许和莫清言一人抓一头,将那金色的钢笔从地里小心地提了出来。同时,芙蕖取出了庄周盒,打开盖子,也十分小心地迎在钢笔前。
他们的动作好像被放慢了十几倍,从把钢笔放进盒子里,到轻轻合上盖子,阿力连打了八个哈欠。直到芙蕖把庄周盒塞回包里,他们才同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老许和芙蕖再次交换了位置,领着我们几个走往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