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亭云倒吸口气，看向另一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另一人乘着方才的功夫攒下些力气，答话时虽然虚弱，倒也连贯：“凝滞的江水范围上空，有一只飞鸟双翅不动，却不坠落，那方圆一里的地方，就像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冻住……呃，属下见识浅薄，只是私自猜测。”

苏亭云一手按了按额角，消化这惊人的消息，长长呼了口气：“你和旁边昏着的这个，都叫什么名字？”

“属下苏阿英，他叫苏阿杰。”

“兄弟？”

“是。”

苏亭云点头，站起身来淡淡道：“你二人养好了伤，以后做我的护卫。”

阿英瞪大了眼，看着苏亭云转身离开的背影，唇瓣抖动半晌才大声道：“是！”接着声音一断，不停咳嗽起来。

苏亭云唇角微挑，又想到什么，转身问他：“昨夜在这里打斗的两人里一人是云衍老祖，还有一人穿着蓝衣不知身份……你看过一路打斗痕迹后，能猜出二人胜负吗？”

阿英闻言犹豫一阵，讷讷道：“从所有的痕迹上来看，一人出了五招，包括地动，天雷和三招剑术。而另一人，只出过两剑……”他说不出胜的是谁，也无法想象只出了两剑的人，是怎样招架那惊动天地的五招！

苏亭云怔愣，下意识看向那片看不到边际的焦土，一时间没了动静。

昨夜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各方势力都在派人将昨夜云衍老祖与人相斗的消息整理好传回去，不过昨夜被岚山苏氏一番震慑，各方探子知道自己行踪全在苏氏掌握中后，纷纷蛰伏下来。

唐城外或明或暗的窥探消失不见，只有岚山苏氏的侍从还是留在原地，仍然风雨不动，静立在城门不远处。

城外的情况很快被道门弟子报了上来。白露三人得了消息，收拾好东西，准备趁机出城。

云衍已经换下破衣，整理了仪容，依旧孤高淡漠仙风道骨，抬眼看着白露和潇潇子，淡淡道：“白露姑娘此行前路艰险，不妨先用唐城人游学的身份作为掩护，姑娘黑发黑眸，又有我这不成器的弟子在，也不怕旁人怀疑。”

白露舞剑舞了一夜，丝毫不觉疲倦，反而精神振奋，含笑谢过云衍：“多谢真人好意。不过城外岚山苏氏的人都是苏亭枫派来接我的，我只要和他们表明身份，应当就能顺利到达沧国都城。”

云衍抬眸静静看着白露，慢慢道：“岚山苏亭枫，我也曾有耳闻……沧国政务行令，千年来皆出她手，势力手段在沧国不容小觑。有苏氏势力护卫左右，确实要方便些……不过，沧国中人困于血咒年深日久，国内多半人都处于疯癫痴狂中，就算是苏氏势大，也要处处小心才是。”

“啰嗦，”忘尘的声音从白露身后的马车中传来，不耐的口气又透出几分虚弱无力，“你们要是聊不完不如去找个茶馆坐下来聊？”

云衍闻声，看了眼马车上轻薄的挡风纱帘，眼中乍然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笑意，冲破了脸上一贯的冷淡。他微微转头，对潇潇子再次叮嘱道：“排解药性的方子，忘尘姑娘还需要再吃三副，煎药时务必小心火候。”

——忘尘昨夜没有理会云衍的劝告，打架前已经喝了不少，打完之后又喝了三四坛，最终终于还是被相冲的药性折磨，到最后浑身无力忽疼忽冷……云衍今早开始为她诊脉抓药，折腾到傍晚才暂时止住了药性。

——所以准备出城时，忘尘就只能暂时以车代步……

白露听了这话，想想车里忘尘现在的那副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偏头低咳一声掩过笑意。

驾车的潇潇子也是闷笑不停，又怕得罪车里的某人，不敢真的笑出动静来，憋得辛苦还不敢张嘴，只有抬手一礼算作对师父的应答。

城门半开，白露和潇潇子一左一右坐在马车辕上，离开了唐城。

落日余晖中，几缕暖光照在高耸的城门上，朱红的城门轻轻一动，发出吱呀声响。

城门的动静引得城外苏氏侍从们抬头看去，只见一辆轻便马车从朱红城门里慢慢驶出。远远看着马车半透的纱帘后，一个纤细人影慵懒的坐着，车辕上一左一右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白发道袍，女子青丝白衣，显然是昨日消息中，云衍的异族徒弟潇潇子，以及那个唐城女子——有这两人驾车出城，马车中坐了谁，不言自明。

马车还没走几步，一名青衣白簪的苏家侍从离开队伍，小步疾走，迎了上来：

“小人岚山苏氏家仆，见过白露姑娘，潇潇子真人和这位姑娘。苏家大公子命我等久候白露姑娘，请诸位随我来。我家公子已经在前面酒楼扫榻等候。”侍从弯身郑重一礼，语气也极为恭敬。

“苏家大公子？”白露没注意侍从话里的古怪，先是被这位“大公子”弄得一怔，“那是谁？”她以为苏亭枫就是派些人过来接一下，听这人的口气，来人的身份不一般啊。

侍从也没想到暗浮大陆上还有人不认识苏家大公子的，忍不住惊讶地抬头看向白露，接着被那近看更加清丽脱俗的面庞冲击到脑子一空，呆了一瞬，才连忙低头赔罪：“小人失礼！姑娘恕罪！”侍从一个弯腰险险要将脸砸到地上，赔罪的态度极其标准了。

白露没料到侍从会有这么大反应，也被下了一跳。听着旁边潇潇子闷笑出声，她也抽了抽嘴角，抬手摸了下脸上这张其实自己也不大习惯的漂亮脸蛋，低咳一声：“没事，你起来回话吧。”

侍从抬手又行一礼后，才依言站直，低头解答方才白露的问题：“回姑娘的话，我苏家大公子，乃是岚山苏氏族长苏亭枫亲弟，苏亭云。”

苏亭枫的弟弟——白露“哦”了一声，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道：“那，请你们带路吧。”

侍从躬身：“城门外人多眼杂，请容我等随护马车，以保安全可好？”

白露看了眼前面那一队大约千人左右的苏氏侍从们，再想象一下这些人围在马车前后左右的景象……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想说一句“不好”——不过也只是想想了，这么多人等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直接拒绝也太无情了。

侍从低头等了一会儿，才听那位面容清美的女子低声轻轻叹道：“那就辛苦你们了。”侍从低头的眉眼微微一动，有些奇怪马车上三人里竟是一位唐城女子在全权做主，不过他并没有问出口，只是恭顺的行礼后，倒退数步回到了岚山苏氏的队伍中。

也不知这些侍从中间是怎样传讯的。

白露只看到上来说完话的侍从回到队伍中后，千人队伍在下一刻整齐地一抖衣袖，双手抬起叩在身前，冲马车齐齐弯身，接着从中间分成左右两队，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白露看着为她摆出来的这副阵仗已经是目瞪口呆，还好有潇潇子提鞭策马，驱动马车辚辚前行。

看着那些侍从沉默地跟随在马车左右前后，白露不自在的感觉更重，坚持了不到一刻，最后还是一掀车帘想进去躲躲。

白露掀帘动作到了一半，眼角就瞥见旁边随侍在马车旁边的侍从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她愕然的看回去，只听那侍从惊道：“姑娘怎能随意进出，打扰白露姑娘休息？”

——随意进出她懂，她刚才没说一声就要进去，在岚山苏氏这些多礼到可怕的侍从们看来确实无礼。

——可他后面说啥？

打扰……谁？

白露一手保持着掀车帘的姿势，和侍从互瞪了半天，又看向一句话没说，已经撇过去脸肩膀抖个不停的潇潇子，最后看向车帘后已经无声的笑出眼泪的忘尘。

“这……不是，她……我……”白露指指车里又指指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会儿才想起城门外照面时那个古怪的问候——原来话里的“这位姑娘”，指的才是她？她转念想想，倒是也有几分恍然：

——还没等她借着黑发黑眸的便利，披上唐城人的马甲，这些苏氏的侍从们已经先一步把这个马甲给她穿好了……再加上马车里还坐着一位，他们就将坐车辕上的潇潇子和她，都当作跟随者，又把马车里的忘尘当作他们要接的客人。

白露刚想解释，就觉得掀帘的手被一道指风轻轻打了一下，她疑惑回头看向车帘后的忘尘，不明白她的意思。

忘尘挤了挤眼，身子歪在车中小榻上，扬声对着车外侍从道：“无妨的，这是我朋友，你们不用管。”她眼里狡黠的笑意满满，故意引导外面的侍从误会。

白露看着忘尘警告的目光，一阵无语。她面对着侍从恍然的神情，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默认下来。

——一句话的功夫，她一下子就从“白露”变成“白露的朋友某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