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对着广玉兰树,双手抚摸着树干。或许是感到有人的出现,他回过头来,发现了身后的达笙。
“小朋友,你好。”
那人看起来40多岁,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了上去,穿着西服套装和皮鞋,一脸温和地看着她。
见达笙站的远远的不回话,他往前走了几步,“别害怕,我想问你点事情,你——”,他突然收住了声音,一脸激动地看着她。
“你,你妈妈是不是叫姜茶。”
达笙抬头看着他:“你是谁?”
那人回道:“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我是来找你的。”
妈妈的朋友?在达笙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可以带我去见一下你的外公外婆吗?”他看着达笙问道。
达笙想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自己要先去教室拿东西。
“没关系,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等到达笙走出校门,就看到刚才的那人站在一辆轿车旁边,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司机。
他看到达笙过来了,从司机的手里拿过两袋东西,吩咐:“你把车开到原来的地方等我。”司机把车开走了。
达笙走在前面,那人走在后面,两个人一路无言。
还没走近屋子,达笙就看到外婆坐在门口挑豆子。
“外婆,有妈妈的朋友来了。”
没过多久,外公也从田间回来了。他和外婆还有那位自称妈妈朋友的人在房间里讲了很久。
达笙抱着大噜守在外面,隐隐听到“姜茶”“带她去”的字眼。她的心里很不平静。
“吱啊”一声响起,外公推开门出来,那位叔叔跟在他后面。
“阿笙,你带这个叔叔去看看你妈妈。”
“叫我徐毅叔叔就好。”他面带慈爱地说。
达笙没有看到外婆出来,却从开着的门缝里听到些微的啜泣声。
妈妈的墓在小方山上。一个很简陋的土包,周围堆砌了一些石板,墓碑上也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徐毅叔叔却仿佛在读一本很长的书,看着墓碑上的字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那时的达笙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也不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身上弥漫着一种感伤的氛围。
最后徐毅叔叔跪在妈妈的坟前,用手挖出了一个土坑,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亲手把它埋了下去。
完成了这一切,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和裤子。
回到了外公家,徐毅将带来的两袋礼物留下,“这些都是给孩子的,希望你们不要拒绝。”他沉吟了一会,又道:“还有我的建议希望二老可以考虑一下,我把名片留下,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他转过身蹲下来,微笑地摸了摸达笙的头:“小达笙,叔叔走了,希望我们能再见。”
外公和达笙把徐毅送到村口,他已经联系司机在那等着。村里的人很难看见这样气派的车子,都或明或暗地张望着。
达笙看着汽车远去的身影才和外公一起返回家中。外婆正在理徐毅带来的东西,有几罐进口奶粉和巧克力,还有一些女孩子的衣服,看起来都价格不菲。
从外婆的脸上达笙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她窝进了外婆怀里,搂着她。
外婆叹息,“阿笙,要是外公外婆让你去跟刚刚的那个徐叔叔走,他会给你更好的生活,你愿意吗?”
达笙摇了摇头,外公坚决地说:“别想了,我还硬朗,阿笙就跟我们过。”
外婆轻轻抚摸着达笙的后背,不再开口。
当天晚上达笙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回到了之前和妈妈的家。妈妈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她的脸庞。她还是那么美丽又温柔。而梦里的自己还只是五六岁的样子。
她向达笙招手:“阿笙,来。”达笙看到梦里的自己快活地冲进妈妈的怀里,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妈妈,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爸爸。”小达笙痴缠着问。
妈妈的眼神开始变得哀伤,她静静地看着达笙,身体开始透明。达笙慌张地想要抓住她。
“妈妈,妈妈!”达笙呼喊着从梦里醒来,眼前还是外公家的房子。
因为这一个梦,达笙差点上学迟到。她急急忙忙跑到学校,却在楼梯拐口的走廊撞倒一个人。
她赶紧去扶对方:“对不起,对不起。”达笙这才发现她撞到的人是齐天。
“你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齐天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说。
达笙搀起齐天,不知道碰到哪里,就听见他“嘶”了一声。齐天撩起衣袖,才发现他的手肘蹭地刮破了一层皮,正往外渗血。
达笙看见了面色一变,刚想说什么就见齐天面色发白,昏昏欲坠的样子。她连忙搀扶着他,却因为体格的差异差点跪倒。
“齐天,你没事吧?”达笙担忧道。可是现在的齐天好像失去了力气,额头甚至渗出了薄汗。
达笙实在没办法负担他的体重,她看了一眼周围,临近上课,走廊上没有一个人。想了一下,她把他放下,去最近的教室找了一个男老师说明了情况。男老师一听跟着她出来把齐天背到了医务室。
校医查看了一下齐天的情况,又向达笙询问了齐天昏倒前的情形,和男老师说:“他应该是晕血了,让他躺一会,轻轻叫醒就行了,不是大事。”
达笙松了一口气,男老师见齐天没有什么大碍,让校医照看一下,就要回去接着上课。他和达笙说会帮忙向他们的班主任请假。
达笙坐在医务室的床边,看着床上的齐天。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胆小,还会怕血。达笙从来没有好好地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齐天。
齐天在学校的出众除了他的家世,就是他的外貌了。不可否认,他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农家的男孩子,他不用上山下地,也不经常和别的男生在外玩耍,又因为营业充足,所以他的肤色白皙,面色红润。而他天生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使得他更加俊秀。达笙望着他渐渐出了神。
“呃……”齐天的□□唤回了达笙的思绪。
她搭了把手将他扶坐起来。
“同学,怎么样了?”校医听到声音走了过来。
齐天揉了揉额头:“我没事了。”
校医叮嘱了一番,齐天和达笙就一起离开了医务室。
“今天的事情你不许告诉别人。”刚走出医务室,齐天就恶狠狠地盯着她。
达笙点点头,毕竟这件事也是由她引起的。她又看了看齐天,低头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上次帮了我。”
齐天无所谓的说:“上次只是顺便的小事,你还记这么久干嘛。”
“我还是要谢谢你,”达笙坚定道,“在毕业前,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就找我,算我欠你的。”
齐天停下脚步,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随便。”
日子一天天过去,达笙践行着她的承诺,帮齐天课间打水,帮齐天做值日,帮齐天做各种小事。开始张明通和几个好事的同学还调笑了几句,在齐天发过一次脾气后也就消停了。就这样他们的小学生涯也到了尾声。
在升学考试前的周末,齐天居然来找她。
达笙和齐天站在离家不远的小溪旁,齐天看着涓涓的流水,开口道:“我要走了,明天。”
达笙吃了一惊,又明白过来,以他家的条件必不会让他一直在资源匮乏的农村上学的。
“其实一开始我挺讨厌你的,因为张明通他们总笑话我们,后来我慢慢发现我们挺像的,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有时候我欺负你,指使你就觉得还有人为我做这做那,我挺快活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达笙:“你算是我在这唯一的朋友,我想和你告个别,再见。”
达笙望着他的眼睛:“再见。”
齐天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校长还是没走,他习惯了在这里教书育人的生活。
达笙顺利地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了业,进入了镇上的中学。好多小学同学都没有继续升学,辍学的同学们都跟随父母的潮流去了大城市打工。顺江和秀秀也走了。
秀秀爸爸自从上次出事后就瘫痪在床,家里只剩下三个老弱妇孺,继母是不会委屈自己孩子的,养家的重任就压在了秀秀身上。她只能只身前往G市投奔一个打工的表姐。
秀秀走前特地来找她,送给她一个自己刻的木头娃娃。
“阿笙,我去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你成绩那么好,我觉得你一定不会只留在乡下的,但是我希望你以后能记得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秀秀拥抱了她,她的眼泪渗进了达笙的衣服里,也催下了达笙的泪水。
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时间也飞速地溜走,外婆的背更弯了,外公的耳朵也更听不清了。
达笙的身体也在进入初中后抽节似的长高,渐渐有了少女的模样,不再是当初令人发愁的矮小。
就这样,达笙迎来了她的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