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重头再来。

这片无序的灰白天地中那些被屠杀的生灵又纷纷站了起来，他们再次向夏瑾萱骂了过来，但现在那些晦涩复杂的古语夏瑾萱却发现自己能够听懂了！远处两道神魔双生的人影仍然淡淡的看着她，底下等待屠杀的无数“生灵”骂的越来越凶，夏瑾萱耳边全是那些低哑的咒骂，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美好的情绪，把所有的都归咎在他们看来能够拯救一切的“神”的身上。

原来这个小小的世界是真实的，很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富饶而美好的位面，上接圣洁的九天神界，下到喧闹的尘世人界，这里的人都相当有法术，他们被称为“半神”，有一天或许真的能够飞升成神。

他们太强了，随着天地间的灵气散失，十二神最后的灵魂残片的力量一天天衰弱，必须要清除他们创造的这个位面才行了，众神之首月曜下发了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清魂令”，安娜拼尽全力炼制出对一切半神来说都是必死无疑的灰幻药剂，把它向那美好富饶的位面泼去，那个位面下起彻夜的灰色的雨，淅淅沥沥，整夜不停。

长夜褪色，灰白占据天空的缺口。

于是，“神”一手导致的一场灰色瘟疫夺取了无数人的生命，被漫天灰色的雨淋到的人们从皮肤开始溃烂，逐渐血红色的伤痕溃烂直到骨头里，他们眼中流出灰色的泪水，他们的尸体化作灰色的浓浆滩在地上，沾到的人也痛苦的出现相同的症状，没有人能治得好，这仿佛是神的怒火。整个半神境沉寂了，人们在家里翻来覆去的忍受着伴着溃烂而袭来的彻骨疼痛，他们呻吟着，有鲜血从七窍流出来，高烧不退只是最轻的。

他们忍着一切痛苦，虔诚的向“神”跪拜，可是曾经慷慨的神却无动于衷。他们无法治愈由上天降下的疾病，灾难与仇恨。于是最勇敢的勇者带着满身伤痕冲入了神域，神域中，他见到了他们的神——一个黑衣服的男子，带着精致的白金面具，露出漆黑的双眼，还有穿着轻甲的女子，两人的眼睛看着勇者，嘴角同时勾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神说：“仇恨将息。”

神说：“轮回。”

然后那一夜天边真龙降世，被柒毓设下封印血阵，束缚千年的应龙被柒毓放出，它很多年没有飞翔了，现在没了束缚，它狂野的肆意飞翔呼啸，咆哮间万丈水幕从天而降，将方圆千里化为滔天洪水泽国，黄色应龙在天际化作承载着诅咒与咒怨的一道闪电，到处几乎无人生还，大水冲走了一切——死人，活人，房屋，村落……还有城市，森林。神界的龙神——白色巨龙鳞璇最后下界扫荡，神的怒火降临，顿时河山冰封，眼见的都毁灭，一切过往云烟都被封锁在了几千米的冰块中，她的骨翼展开，呼出寒冷的白气，一切都像钻石那样闪闪发光。

最后月曜将要抹去这个位面，柒旒顺手将应龙也封印在了一座冰山之中的一个小小水潭里——然后随着界面封印被解除，那些承载着历史的寒冰山河轰然降落在人界的正北——极寒之地，北寒域。

正褪色的长夜，破晓之前，洗去所有罪孽——

——这是疯狂的大清洗。

这里人们的灵魂被柒毓从幽冥界提回来，被关在他们曾经居住的位面的一个空洞里。这里是无序的灰白，也只有褪色的天，没有白天和黑夜，他们只能每天没日没夜的疯狂咒骂，却不知“神”早已消失，现在的不过只是残破消弭的一道残影罢了。

看着那些人在下面无意义的吵闹，夏瑾萱缓缓拈起指尖：“冰冷罪名，裁决审判！”

铁灰云团聚集而来。

她竖起两指，指尖一点灰白光芒逐渐越来越盛，她闭着眼睛，死死咬住牙关，她不想看到那些可怜的居民在死在她面前，即使他们只会怨恨的咒骂。“呀啊——判决！——刀锋收割——沉默——生命！”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破天荒的大吼一声。

天地间的确有团团血雾炸开，却更有无数惨叫和咒骂，那些人的躯体爆开，化成绚烂的血花在空中划出血色的线，夏瑾萱的心猛然一颤。

没成功呢，夏瑾萱无奈地想。

“你怜悯了。”冥冥中一道声音说：“审判者，心中不该怀着慈善，因为刀锋两面，非黑即白。”

“是我怜悯了吧。”夏瑾萱喃喃自语着，她心中，什么悄然断裂了，她的心上最后一缕显露的弱点和柔软都被钢铁的盔甲包围，灰色的盔甲如同坚冰，封住了一切，波澜不起的心湖现在只为屈指可数的人泛起涟漪——她没有什么爱情，不再受到什么那些可以左右一个人看法的情感的左右，她比上一世还要冰冷无情，那最后一点属于女子的柔弱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上如水的细腻变为风沙磨砺的粗糙与坚硬，没有人能进入她的心底，她也出不去——她封闭了自己。

我本无情，我本无情，我本无情。

“冰冷罪名，裁决审判！”

她缓缓抬起双指，灰白光芒凝结。她脸上写满了铁灰色的冷峻，异色的瞳眸，紫色的与黑色的，在混乱的旋转。

身上灰黑衣袍安静着垂落，整个天地安静着，她站在高高的灰色山峰顶上，睥睨世间，那些苦难的人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安静惊讶到了，纷纷抬起头，望向她的方向。她握拳的另一只手慢慢摊开，额角上的一滴汗水不知什么时候也流去了，天地间诡异的安静着，沉寂着。

天边铁灰云团布满了半个天幕，灰色雷霆在云团中穿插。

“判决。”

她眯起眼睛盯着那些一动不动的人群。

“刀锋收割，沉寂生命！”

天边铁灰云团倒卷，雷霆为之凝固在这一刹那。

话音落下。

“哇——哇——”天边的云团中脱胎换骨出一只只白鸦，它们雪白雪白的，似乎是在清灰云团中洗净一身黑羽，一身明净雪白，它们嘴衔着一条一条的白色丝线，绕着人们一圈一圈的飞旋，直到人们周围织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穹顶，细细密密的白色细线遮住了人们头顶的灰色天穹。白鸦们齐齐松开尖尖的喙，细丝收拢，宛如纯洁的白莲缓缓闭合，发出“噗”——宛如水泡破裂的声响。

那是肌肉被割开的声音。

鲜艳的血，朱砂把刺目的灰白大地染得一片殷红瑰丽。鲜血蔓延开去，没有声音，只有噗噗的破裂声，那些白色的细线持续的闭合下去，露出了一片血腥的大地，到处是人的破碎肢体和血泊。到处泼洒的鲜血就是古代泼墨画派画家手中的朱红，在白纸大地上激烈的泼下，绘就一树红梅。那些森然白骨和破碎肢体上缠着那些白色的丝线，一圈一圈，没有人解得开的一世一世痴缠的咒。

夏瑾萱冷眼看着，无动于衷，甚至没有挪动一步。

那些白鸦向夏瑾萱飞来，羽毛飘零间化做一本大书摊开在她的手上，书本自己翻开。“哗啦啦”书页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记载着所有尘封的往事，无论是那些早已消弭的文字，还是永恒冰封的文字，还是所有冰冷的罪名对应的咒语，都用蝇头小字抄在这本白鸦化作的书上，夏瑾萱仔细的翻看着那本书。

“判决，破云踏血，血潮山河！”

“判决，青灯幽冥，白骨青磷！”

“判决，安魂一曲，灵断魂销！”

…………

“判决，天地已决，灭世不再！”

最后一句咒语写完，一滴巨大的红色鲜血正印染在了那一页不知道写着什么的纸上，已经陈旧的血迹染红了上面还堪堪看得出来的一幅画像。

夏瑾萱没什么心思去找那画像是为了什么，她合上白羽巨书，那本书瞬间化作许多白鸦飞走了，但是没飞多远，它们便飞回，在夏瑾萱的身边打着转飞行，发出哇哇的鸣叫声，还有的停落在夏瑾萱的肩膀上，驯顺的梳理自己的羽毛。

“这么快就得到白羽的认可了啊……好好走下去吧。”

神魔双生的人影渐渐变的虚幻，在空中它们化成一点一点的星光，最终每一点都璀璨的炸开，化成绚烂的烟火，送走了这里新的“神”，无数白鸦簇拥着新神的脚步，离开了这片无序的空间。

夏瑾萱一阵晕眩，却终是从那无序的灰暗出来了，她的指尖停落着一只白鸦，身边还有白鸦盘旋——这不是个梦。

她的脑海中一阵清晰的疼痛闪过，好像识海被硬生生劈开一般的剧痛，她不禁腿一软，跌坐在雪地上，抱着头发出惨痛的呻吟——“啊！”

好痛，好痛。

识海里现在却是一片混乱，灰白色的审判之力在努力拓宽自己的范围，两边的能量原来维持的平衡被轻易打破，它们宛如三股被惊扰的龙一样缠斗在一起，只是苦了夏瑾萱，感觉头疼欲裂——还好这场争端终于在三足鼎立的情况下被稳定下来了，灰白色的审判之力耀武扬威的占据着魔法和物理能量之间的位置，夏瑾萱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那些停落在四周雪地上的白鸦，全都“啪啦”一下飞起来，围绕在夏瑾萱四周。

夏瑾萱抚摸了一下一只白鸦的羽翼，发现自己仍在那片碑刻林中，但是边上的水晶碑刻，现在却在她眼中化成了一个个鲜活的字——上古人族预言组合而成的画，在旁人眼中不过一幅浮雕，在她眼中却能够被翻译成通用语——那上面雕刻着无数珍贵的典籍，可惜无人看懂，被永久冰封。

可惜啊。

可惜。